黑龙江北岸的苔原在晨雾中缓缓苏醒,灰白色的雾气像一条条冰冷的纱带,缠绕在稀疏的落叶松林间,赵可兰趴在一块巨大的玄武岩后,岩石表面覆盖着湿滑的苔藓和去冬残留的霜痕,她调整了一下眼前单筒千里镜的焦距,铜质的镜筒冰凉刺骨,视野里,雅克萨城那座灰扑扑的棱堡逐渐清晰起来。
这是一座标准的俄式棱堡,五角星形状的土垒和木墙在黑龙江拐弯处的高地上狰狞地矗立着。城墙转角处凸出的菱形炮台,像野兽的獠牙,城墙是原木垒砌的,缝隙里填着泥土和碎石,看上去粗笨而坚固,地基按照那些被强拉去修筑堡垒的部落民的情报,完全是条石筑成,几座高高的了望塔立在棱角上,塔顶有裹着厚重毛皮的身影在移动,偶尔反射出望远镜镜片的微光。
“这么一座棱堡,不知下面埋了多少人”赵可兰轻声念了一句,自从清廷将关外大量人马调回关内之后,俄罗斯人在这雅克萨区域是毫无顾忌,周边每一个部落都被他们祸害过,许多部落青壮被俄罗斯人拉来修筑雅克萨城,不少人都再也没有能回到自己的家里。
她的目光下移,棱堡之外是一排排形状怪异的房屋,聚成一座小型的市镇,雅克萨的俄军家眷,还有移民而来的俄罗斯人和附属的布里亚特人等等,就聚居在这座棱堡护卫下的市镇里头,市镇有一座护墙环护,防御薄弱,只是用来防备部落民和野兽的侵扰,护墙外则是沿河排布的农田,还有一座码头。
赵可兰的目光聚焦在紧贴江岸的码头上,码头是用粗大的松木搭建的,延伸进尚未完全解冻的江水中,此刻那里正是一片忙乱景象,几艘平底驳船和带着明显欧式风格的桨帆船停靠在栈桥边,人影绰绰。
“夫人,看那条大一点的”身边传来压低的声音,是一名武工队的队长,他手指着千里镜视野的左侧,赵可兰将镜头移过去,那是一艘比普通驳船大上不少的船只,有着高高的船舷和单桅杆,桅杆上的帆收卷着。
船上正有人影将大大小小的木箱、包裹搬上去。更引人注目的是,几个穿着俄式长裙、裹着头巾的妇孺,正被搀扶着,有些踉跄地登上跳板,一个戴着三角帽、穿着军大衣的俄军军官站在跳板旁,似乎有些不耐烦地挥着手。
“家眷,已经第三批了”那名武工队的队长低声解释着:“从我们三天前摸到这里,每天都有船往尼布楚方向走,装人的、装箱笼的,这帮子罗刹鬼正在抓紧时间把非战斗人员和他们掠夺来的财物、牲畜都撤离,听说连雅克萨城内的妓女组织起来准备撤离。”
赵可兰的视线没有离开码头,果然,在那艘装家眷的船旁边,另一条驳船上,堆叠着的不是行李,而是一个个用油布盖着、但依然能看出长条形状的货垛,两个穿着脏污皮袄的哥萨克正费力地将一个沉重的箱子拖上船,箱子一角露出锈蚀的铁器轮廓,像是某种工具或武器零件。
“不止是财物,还有人,我们的人!”赵可兰右侧,趴着一名穿着兽皮衣的部落民,是一名朱舍里部的向导,用着磕磕绊绊的满语向赵可兰汇报着:“那些罗刹鬼,这几天把他们抓的部落民,还有部落长老的家眷们,都在往尼布楚运,部落民运过去当奴隶,长老和酋长们的家眷,则用来胁迫那些部落跟着他们作战。”
赵可兰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的目光继续扫视。码头的另一端,情景却略有不同,两艘船身吃水明显较深的船只刚刚靠岸,跳板搭上,一队队穿着统一灰色大衣、扛着燧发枪的俄军士兵正鱼贯而下,在码头空地上略显松散地列队,还有一些箱子被卸下,从搬运者的吃力程度看,分量不轻。
“尼布楚来的兵船”那名武工队队长解释道:“昨天午后也来了两艘,据城内的部落民传来的消息,卸下的都是武器弹药还有火炮,另外还有一些腌肉粮食和纯水什么的,兵员也有增补,部落民传出来的消息,罗刹兵马起码有一千四百多人左右。”
“一边把人往尼布楚撤,一边又从尼布楚运兵运粮运物资过来有意思!”赵可兰微微一笑,判断道:“看样子,罗刹鬼守城的念头有,但也不坚决,如果他们有信心守住城池,不会这么慌里慌张的把人和财物撤走而且我看,罗刹人最多只知道我们要出兵攻打他们了,并不知道我们的作战意图,是连雅克萨和尼布楚一起打,所以他们还以为尼布楚是安全的,把人和财物都往尼布楚送”
“这说明我们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嘛,罗刹人已经没法从黑龙江流域的部落民这里得到情报了”赵可兰的眸子在岩石阴影里显得格外黑亮,扭过头来问那武工队队长:“人马集结的怎么样了?”
“附近的武工队基本都集结了过来,除了武工队外,还来了许多附近部落的自卫队”那武工队队长伸手拍了拍那名向导,哈哈一笑:“就像莫日根,他们这一个村子就来了六十多个,还是头人亲自带着人来的,朱舍里、鄂伦春、达斡尔、索伦附近各个部族,加上我们的武工队,人马都要上千了。”
“哈!这要是给我配几重门炮,我自己都能跑去打雅克萨城了!”赵可兰嘿嘿一笑,微微探身,再次快速扫了一眼远处的码头和江面:“罗刹人想把非战斗人员和财物撤走,我们就一个都不放!要让罗刹人知道,他们只要敢离开城墙,就会掉进我们的胃里头!他们除了在城里躲着,哪里也去不了!”
“然后,就只能坐困于城内,等我们的大军抵达,将他们彻底的消灭!”赵可兰收起千里镜,利落地起身,拍了拍皮袍上沾着的苔藓和泥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