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浊酒。
馀磊踩着钢架楼梯从锅炉零米层上来时，藏灰色的衬衣后背已洇出一片汗渍。
“一会喝点？”
“单位不准喝酒。”
“喝茶。”是安健环的苗苗，现在他是副主任了。
要是搁在以前，莫清零一定过来了，现在也不晓得，这家伙躲到哪里去了。
“哪里来的茶？”
“新食堂试营业，给大家伙的福利，免费的。”
“白嫖这种事，不能放过。”。
“行，现在就去。”
“现在？”
“现在空。”
馀磊扯下安全帽，露出被汗水濡湿的额发，指尖刚碰到鬓角的汗珠，裤兜里的手机就响了，是综合部的老张。
张主任已经退居二线了，让给了小欧，小欧现在是副主任，但是张主任虽然让出了职位，毕竟是老主任，称呼你还得“尊称”。
“小馀，新食堂今儿试运行，中午开始自助餐，免费！您可得过来尝尝鲜，给提提意见。”
张主任的嗓门大，就象是“贫嘴张大民”一样，一开口就是“喜庆”的味。
电话那头也没闲着，“磅，磅磅”，碗碟碰撞的脆响，张主任现在管理食堂，这算是给他退休前，安排了一个“闲职”。
馀磊嗯了一声。
挂电话时瞥见远处的新食堂。
米白色的钢结构厂房顶着亮银色的铝镁锰屋面，在正午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栋赶在春节前完工的建筑，比原定计划提前了半个月，据说光厨房的智能设备就花了两百多万，连取餐区都装了人脸识别的取餐柜。
“人脸识别”，“自动计费”，“还能手机扫码”，现在还在搞什么“承重”系统。
因为搞“小份菜”，碟子装的，还是大盘子“分格菜”，大家意见还不统一。
领导们还想搞一个“花样活”，自动做饭，炒菜的。
因为调研看到有自动翻炒“扬州炒饭”的机器，领导也想搞一个，还有输入按钮就自动做各种饭的，“智能”做饭机器。
这也是顺应上面“智能化”的势头，央企带头创新，“试点”，成本还可以的情况下，搞成。
一石二鸟。
回办公楼换衣服的路上，撞见几个穿着刚分配的小青年，勾肩搭背地往新食堂方向走，嘴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听说有三文鱼刺身！”
“别做梦了，电厂食堂能有红烧排骨就不错了，不过免费的咱还挑啥？”馀磊听着，嘴角不自觉地牵了牵。
他刚来电厂那年，山庐村的铁皮棚子就是食堂，水泥地上总泛着油光。
每天顶多两个菜。
吃啥全靠着陈大厨的心情。
有时候心情不好，不是炒青菜，就是猪肉炒青菜，要么青菜炒豆腐。
反正，他娘的就是“青菜”，“青菜”，“青菜”，给人整吐了。
贝壳啥的倒是顿顿有，因为海边啊，这个最便宜。
选都没得选。
一饭一扣。
现在是大央企了，全国各地十来个培训中心，公司还成立了北京党校，这档次一下子上去了。
好家伙，每年光是新招聘毕业生就将近一万人。
一年招聘一个军的兵力，也是国内的大佬了，现在不愧是“五大发电之首”，“国家能源”啊。
上面还成立了自己的传媒中心，国内外媒体都有了账号。
国内的，微信，抖音，知乎，小红书，billbill，微博，国外的，推特，youtube啥的听说都已经安排。
下班了。
换了件深灰色夹克，馀磊慢悠悠往新食堂去。
刚到门口，就被门口的人脸识别仪拦住了，屏幕上跳出他的名字和部门。
“我丢。”
“过来，正好录入一下。”后勤徐经理给馀磊扫脸，今时不同往日，公司前台也招了“小姐”。
“公关小姐”，“站台小姐”。
这熟悉的声音，馀磊就晓得是莫清零，这家伙嘴巴“吧唧吧唧”的，在里面啃猪蹄呢。
脸录入。
滴滴。
绿灯一亮，玻璃门自动滑开。
里面，还开暖气了。
扑面而来的暖气流裹挟着饭菜香，比旧食堂那股混杂着油烟和消毒水的味道清爽多了。
食堂内部壑然开朗，浅灰色的地砖铺得平平整整，靠窗的位置摆着原木色餐桌，每桌都嵌了个小巧的暖菜板。
果然，搞成自助餐了。
一长溜的“玻璃柜”。
各种“不锈钢转筒菜”。
桌牌也写的明明白白的。
取餐区分了热菜、凉菜、汤品、主食、水果五个局域。
不锈钢餐台擦得锃亮，上方悬着电子屏，滚动显示着菜品名称和热量，营养价值，还给你自动匹配了汤饭组合。
靠墙的一排智能取餐柜，柜门上标着编号，员工刷“饭卡”，或者“手机扫码”就能取出保温的餐盒。
饭卡和手机app是绑定的。
现在啥都是“电子化”，基本上大家都是带一个手机了。
“馀主任来了！”
老张主任连忙迎上来，手里拿着个不锈钢餐盘，“您先逛逛，想吃啥随便取，今天师傅们铆足了劲露一手。”
“免费？”
老张主任耳朵旁悄悄的低语，“领导免费，普通员工一顿五元。”
馀磊点点头，他懂啥意思。
干部身份，他逐渐适应了。
然后，抬头，目光扫过热菜区：“好家伙，菜种类挺多，南方北方口味都能满足。”
梅菜扣肉泛着油光，清蒸鲈鱼脊背划开的刀口里嵌着姜丝，还有冒着热气的羊肉汤，奶白色的汤汁翻滚着葱段。
就是“硬菜”，旁边还有螃蟹，带鱼啥的。
将近十多个菜。
“丰盛，丰盛”。
馀磊拿起夹子，夹了块扣肉，又盛了碗羊肉汤，毕竟自己饭量小，吃不了多少。
跟以前一样，一两个菜搭配一碗米饭，就差不多了。
转身时，馀光瞥见了莫清零。
他正站在凉菜区挑凉拌黄瓜，依旧穿着那件大红工作服。
安健环就是这个“色系”，主打一个“醒目”。
头发很卷很乱，人更胖了。
馀磊脚步顿了顿，刚想打招呼，莫清零已经抬起头，看到他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低下头，拿起餐盘往餐桌区走去。
“我丢。”馀磊照了照镜子。“我是妖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