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在向下延伸。
五彩玉石铺就的宽阔道路,在无边黑暗中散发着温润微光。
脚步声在绝对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淅,一下,又一下,敲在心头。
走在前面的孙悟空忽然停下。
他转过身,金瞳在昏暗光线下缓缓扫过身后每一张脸。
哪咤的锐利,敖听心的幽深,猪八戒的沉稳,青玄的柔韧——还有他自己怀中,非非光茧表面流转不息、调和着五色的温润光晕。
“这条路。”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在寂静中荡开清淅的涟漪,“不是随便铺的。
众人驻足。
孙悟空蹲下身,手指拂过路面一块璀灿的金色玉石。那光芒与他心口的搏动隐隐呼应。
“金。”他抬起眼,看向哪咤,“火尖枪,三昧真火,你骨子里那点烧不化的反叛——映射的是火。魔星后卿给你的,不是力量,是印证。”
哪咤眉心微蹙,没有反驳。
孙悟空的手指向旁挪动,按上一块深邃如海的蓝色玉石。
“水。”他的目光落在敖听心颈侧那道幽蓝逆鳞上,“混沌龙性,重定四海。玄冥给你的,是源头。”
敖听心龙目微闪,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逆鳞。
“土。”孙悟空的手掌按上一块温厚暗金色的玉石,看向猪八戒,“浑敦给你的是脚下踩的地,是一副能站稳的脊梁。”
猪八戒吸了吸鼻子,将九齿钉耙握得更紧。
“木。”最后,孙悟空的手指轻触一块翠色流淌、生机盎然的玉石,对青玄微微颔首,“那位无名的愈者,给你的是一颗能长久跳动的心。”
青玄双手交叠,翠金色光华温柔流转。
孙悟空站起身,金瞳里映着整条蜿蜒向下的五彩之路。
“金、火、水、土、木……”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五行俱全,心火各归其位。从我们踏进这座塔开始,那场所谓的意志洪流,就不是攻击。”
他看向来路,那里已沉入深邃的黑暗。
“是验看。”
“是筛选,是烙印,是……”孙悟空收回目光,眼底沉淀着某种极为沉重的东西,“一场准备了万古的——冠冕。”
“即便你们当时在幻境里迷失了,沉沦了,”他缓缓道,“那些上古的残念,也不会真正伤你们根本。他们等得太久,要的不是尸体,是……”
“继承者。”青玄轻声接道,眸中了然。
寂静。
五彩路的光芒静静流淌,仿佛在无声印证这段话的重量。脚下的每一步,都踩在前人的目光与期盼之上。这不是试炼,是托付。不是磨难,是加冕。
一场……厚重的冠冕。
猪八戒忽然觉得手里的钉耙重若千钧,又觉得心里某处,踏实得发烫。
“走吧。”孙悟空转身,怀揣着光茧,继续向下。
道路的尽头,是一扇门。
非金,非玉,非石。质朴无华,表面粗糙如未经打磨的原始岩层,却严丝合缝地嵌在黑暗的壁垒中。
门上无锁,无纹,无痕,只有一股与整座镇魔塔浑然一体、深沉如渊的规则波动,静静弥漫。
孙悟空在门前站定,伸出空着的左手,按上门扉。
触手冰凉,厚重。
他微微用力。
门,纹丝不动。
孙悟空眉头微蹙,臂上筋肉悄然坟起,更沉缓地推出第二分力。足以撼动山岳的力量,此刻涌向那扇看似普通的门。
“嗡……”
门体传来一声极低沉的闷响,微微震颤了一下。仅此而已。依旧紧闭,如亘古未动的山根。
孙悟空收回手,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以他如今碎名初境的修为和卓绝战力,在齐天战纹加持之下,虽说只用二成力,但竟推不开一扇门?
“大圣,”
青玄上前一步,翠金色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门扉表面。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虚虚悬停在门板寸许之外,感应着那无形的规则脉络。“这门……不是实体。”
她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神色凝重。
“它与这座塔的规天大阵内核,根系相连。是整个抽取、炼化、输送体系在规则层面的枢钮显化。”青玄的声音很轻,却让每个人都听清了其中的严峻,“若用蛮力强行破开,恐会引动大阵规则反噬,甚至可能导致……”
她顿了顿:“塔体结构崩溃。我们,连同塔底镇压的一切,都可能被彻底埋葬。”
暴力,行不通。
众人陷入沉默。
就在这沉寂之中——
孙悟空心口的搏动,骤然加剧。紧接着,哪咤胸膛内,那根重塑的反骨嗡鸣震颤;敖听心颈侧逆鳞灼热发烫;猪八戒手中钉耙暗金光泽自发流转;青玄周身翠金光芒无声亮起……
五人身上,金、暗红、幽蓝、暗金、翠金,五色光芒不受控制地涌现,并不刺目,却无比凝实,仿佛有生命的火焰在静静燃烧。
与此同时,那扇质朴无华的门扉表面,竟也隐隐浮现出映射的、微弱的五彩流光,如水纹荡漾,与五人身上的光芒遥相呼应,频率渐趋一致。
青玄眼眸一亮,瞬间明悟。
“不是推开它……”她上前,将白淅的手掌,轻轻贴在了冰凉的门面上,“是……让它认得我们。”
孙悟空眼中金芒大盛。他一步上前,左手再次按上门扉。这一次,他没有运使任何蛮力,只是将体内那源自混沌原石、历经碎名淬炼的本源心火,缓缓渡了过去。
金焰流淌。
哪咤会意,上前,按手,暗红锐芒吞吐。
敖听心、猪八戒、青玄,依次上前。
五只手,按在同一扇门上。
五道光芒,五股截然不同却在此刻奇妙共鸣的本源心火,顺着掌心,无声无息地融入门扉。
门上的五彩流光骤然明亮,欢快跃动,仿佛沉睡已久的识忆被骤然唤醒。
没有轰鸣,没有震动。
那扇厚重无比、与规则根系相连的门,就在五道目光的注视下,如同被风吹开的轻纱,向后,无声地、平滑地滑开了。
轻得,像推开一扇虚掩的柴扉。
门开的刹那,一股难以形容的、浩瀚苍凉又悲怆无比的气息,扑面而来。
同时涌入心头的,是彻底的了然,与随之而来的、近乎窒息的沉重。
每一步,洪流,试炼,彩石路,还有这门……皆非偶然。
这是早已铺就的路。只为等待能点燃五色心火、走到此地的人。
是馈赠,更是继承。
是冠冕,更是……无法推卸的、万古的重担。
孙悟空第一个迈过门坎。他的脚步,在那瞬间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仿佛肩头陡然压上了无形的山峦。但他没有停留,径直走入那片门后的空间。
然后,他看见了。
所有人都看见了。
呼吸,在那一刻凝滞。
巨大的空洞,向上消失在无尽的黑暗穹顶,向下沉入不可测的深渊。而在这空洞的中央——
一块石头。
一块巨大的石头、直径足有数十丈的五彩石,静静悬浮。
不是悬浮,是被锁住。
无数粗大、冰冷、泛着金属冷硬光泽的锁链,从四面八方的虚无黑暗中伸出,一根根,一道道,贯穿了那巨大的石体!
锁链上密密麻麻铭刻着金色的天道符文,每一个符文都在冰冷地流转、闪铄,抽取着,镇压着,输送着。
那些锁链绷得笔直,发出持续低沉的、仿佛万千金属摩擦的嗡鸣。肉眼可见的、斑烂混沌的气息——蕴含着最原始的地火水风之力,闪铄着破碎的规则光屑——正从五彩石被贯穿的伤口处,被强行、粗暴地抽离出来,化作粘稠的光流,顺着那些冰冷的锁链,奔腾向上,导入塔身更深处,输往……某个高高在上、吞噬一切的未知之地。
五彩石本身,光芒极其黯淡。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痕,有些裂痕深可见“骨”,露出内部更加混沌斑烂、却已失去活力的石质。
它在微微颤斗,每一次颤斗,都让锁链发出更刺耳的摩擦声,都让更多的混沌气息被榨取而出。
唯有石体的最内核处,一点微弱、顽强的搏动,仍在闪铄。
那搏动的频率……
与孙悟空心口的感应,同频共振,剧烈如擂鼓!
“呃……”
就在这死寂的震撼中,孙悟空怀中,那一直安稳沉睡的非非光茧,猛地一颤!
并非以往协调五色光晕的那种柔和波动,而是一种尖锐的、痛苦的痉孪。光茧表面五色光华瞬间混乱、冲撞,一道清淅却极度虚弱的意念波动,穿透了茧壳,如一根冰冷的针,刺入孙悟空的心神,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意识——
“她……”
“疼……”
“救……”
孙悟空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
不是外力所致,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同源相连的剧震。
眼前被万锁穿心、被强行抽吸的同源之石,与非非痛苦痉孪的光茧,两股截然不同却又本质相连的悲鸣,如同两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神魂之上!
“嗬……”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嘶哑的抽气声,金瞳在瞬间收缩至针尖大小,又猛地扩张,眼底那两簇燃烧了千年的火焰,在这一刻被无边的冰冷与暴怒彻底吞噬。
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剥离……
感官被强行拖拽,坠入一片光怪陆离、天地倾复的洪流!
他“看”见了。
天,塌了。
不周山的断口处,苍穹象一块被砸碎的琉璃,露出背后疯狂倒灌、色泽混沌污浊的“天河”。那不是水,是破碎的规则,是倒流的时空,是足以湮灭一切的原始混沌。大地在哀嚎,生灵在化作飞灰,整个世界向着无序的深渊滑落。
一道身影,立于倾塌的天穹之下。
人身蛇尾,长发在狂暴的混沌气流中狂舞,面容笼罩在无尽悲泯与决绝的神光中,模糊不清。
唯有那双眸子,明亮如燃烧的星辰,又沉重如背负了整个世界的山岳。
女娲。
她抬起双手,掌心向上。五团光芒,从天地四方、从时光尽头、从规则本源之处,向她汇聚。
第一团,大地脊梁。那是不周山断裂后,最大的一块碎片,蕴含着洪荒大地最厚重的承载之力,与共工撞山时那宁碎不屈的意志烙印。它沉重,悲怆,是坤厚之极。
第二团,苍穹碎片。是从尚未完全崩塌的最高天穹边缘,剥离下的一缕至纯清灵之气,代表着秩序、朗澈与至高无上的天之概念。它轻盈,澄澈,是乾清之源。
第三团,星核馀烬。是开天辟地之初,最早熄灭的一颗太古星辰内核残留的混沌火精,蕴含着创世之初最原始、最暴烈也最纯粹的溶铸之力。它炽热,暴戾,是万物溶炉。
第四团,先天一炁。是天地未分、阴阳未判时便已存在的“一”,是万物生发的原点,是调和一切冲突、孕育无穷可能的生命之源。它柔和,平衡,是造化之根。
第五团,混沌精魄。是于混沌中孕育、却又在开天后艰难存续的原始神魔,自愿或被迫消散后,留下的最本源一点灵性精华(黑龙玄冥,便是其中之一)。它们驳杂,鲜活,充满不确定的野性生命力,是蒙昧之灵。
五团本源,在女娲掌中盘旋,碰撞,交融。星核馀烬的混沌之火熊熊燃烧,以先天一炁为媒,煅烧着大地脊梁与苍穹碎片,将那份不屈与澄澈溶铸一体。最后,混沌精魄如百川归海,注入那沸腾的熔浆之中,赋予其活的灵性。
光华万丈,照亮了破碎的乾坤。
熔浆冷却,凝固,化作三百六十六块巨大的、流转着五彩光华的——补天神石。
然而,就在神石铸成的刹那,无形的规则悄然运转。
三百六十六块神石,自分阴阳。
一半石体,光华内敛,转为澄澈清明,质地似玉非玉,通体温润,散发出向上、聚合、定序的沉稳气息。它们是阳石,与那破损的、需要定序与修复的天穹,产生了天然的、无法割舍的亲和共鸣。它们是补天最完美的材料。
而另一半石体,则光华更加浑厚斑烂,内部仿佛有混沌的星云在缓慢旋转,质地更显厚重质朴,散发出向下、发散、蕴化生机的深沉波动。它们是阴石。它们与大地、孕育、混沌生机的概念更为亲近。
女娲的目光扫过所有神石。她伸手指向那些澄澈的阳石。
阳石们嗡鸣震颤,纷纷脱离原地,化作道道流光,飞向那天穹的巨大裂口。它们将填补空缺,熔入规则,以自身的定序本质,修复这破碎的秩序。
这是它们的宿命,也是它们属性使然的唯一归宿。
至于那些阴石……女娲的目光在其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有更深的考量。
阴石蕴含混沌生机与发散蕴化之能,若强行用于补天,非但无法稳固天痕,其发散的特性反而可能干扰刚修复的秩序,甚至可能因其孕育属性,在天痕处催生出不可预料的、基于混沌的变异。
更遑论,一旦用于补天,阴石那孕育混沌生机的本源能力将彻底固化、丧失。这份代价,对于刚刚经历重创、亟需恢复生机的天地而言,太过巨大。
阴石,另有他用。或许镇于地脉,温养万物;或许置于灵窍,孕育新机。
画面流转,时间加速。
一块块阳石飞向天痕,如同归巢的乳燕,融入那片破碎的黑暗,绽放出稳固秩序的清光。天穹的裂口,在一点点弥合。
就在最后一批阳石即将没入天痕的前一刹那——
其中一块阳石,内部某处,那源自大地脊梁——不周山碎片的组成部分——深处,一道沉寂的意志烙印,骤然苏醒!
那是共工撞山时,头颅迸裂、神魂俱灭前,最后的不甘,最后的怒吼,最后对所谓既定秩序的决绝反抗!
这股意志太过微弱,甚至不足以产生真正的意识,仅仅是一缕本能。
但这缕本能,通过这块阳石,感知到了它即将要去修补的,正是被共工撞破的天。
一种源自同源碎片的、无法言喻的抗拒,猛地爆发出来!
不——
不愿——
不愿去补这片……被他撞倒的天!
没有思考,没有权衡,只有最纯粹、最原始的本能抗拒!
这块阳石,在即将融入天痕的最后一瞬,轨迹极其轻微地偏离了一丝。
就是这一丝偏离,让它未能完全融入天痕边缘的规则脉络。
补天的宏大力量裹挟着其他阳石汹涌而去,它却被那排斥的力量弹开,如同浪潮边缘一颗逆流的水珠,打着旋,坠向下界茫茫的云海与群山……
女娲的全部心神都维系在补天大局的最终稳固上,那磅礴的规则动荡与能量冲刷,掩盖了这微不足道的一丝异常。她未丝毫察觉。
后来者,或许见到过这块坠落凡间、颇具神异的石头,却也只当是补天时溅落的边角馀料,无人知晓,它曾是一百八十三块补天阳石中,本应位列其中的一员。
而剩下的那些阴石……
画面再次转换。时光飞逝,沧海桑田。
规天大计的阴影,悄然笼罩三界。秩序需要巩固,规则需要至上,而维系这一切,需要源源不绝、且安全可控的能量。混沌之力,强大却危险;天地灵机,日渐稀薄。
于是,目光投向了那些散落各处、蕴含着原始混沌生机的补天阴石。
查找,搜集,镇压。
以天道锁链贯穿,以镇魔大阵炼化,将其发散蕴化的特性,扭曲为单向抽取。
不再孕育生机,而是被强行榨取那最本源的混沌之灵,炼化为规天灵气,输送给高高在上的秩序体系,滋养那天条,稳固那神权。
所谓镇魔,实为豢养。
所谓塔,实为泵。
眼前这块被万锁穿心、悬于塔底内核的巨石,正是其中最大、最完整的一块补天阴石。它本是孕育新生的混沌火种,此刻,却成了被秩序榨取养分的……囚徒与血库。
记忆的洪流退去。
孙悟空跟跄一步,单手猛地撑住身旁冰冷的(不知何时凝聚出的)石壁,才堪堪稳住身形。额角金发已被冷汗浸湿,粘在皮肤上。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那块被锁的阴石,金瞳之中,赤金的火焰与冰冷的悲怆疯狂交织、冲撞。
真相。
这就是……真相。
我是逃离的阳石。
她是被锁的阴石。
本是同源而生,承自女娲掌中,受同样的烈火煅烧,蕴同样的五色光华。
而今,一个在世间挣扎,撕碎佛号,踏破规则,寻觅“我”之真义。
一个在此地泣血,被万锁穿心,抽髓吸灵,滋养着那囚禁它的秩序!
“规天大计……好一个规天大计!”
不仅镇压上古魔神,不仅抽取地脉灵机,连这补天而成的、天地间最本源的神石,也不放过!抽其灵,榨其髓,以补天石之混沌生机,去豢养那“天”!
“嗬……嗬……”孙悟空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喘,胸膛剧烈起伏。齐天战纹不受控制地从双臂、脖颈、乃至额角浮现,金色的火焰纹路疯狂蔓延、燃烧,散发出灼热狂暴的气息。
那不仅仅是战意,更是无边的愤怒,是目睹同源受难的切肤之痛,是被这残酷真相冲击得几乎要炸裂的悲怆!
他怀中,非非的光茧仍在微微痉孪,五色光晕紊乱不堪,那“疼……救……”的意念断断续续,如同濒死的哀鸣。
他能感觉到。
不仅仅是非非的痛。
还有前方,那巨大阴石内核处,传来的、极其微弱、几乎被抽吸之力彻底淹没的……一丝波动。
那不是清淅的意念,更象是一种濒临枯竭的本能共鸣,一种同源相连的、源自石体最深处的悲泣与……微弱的、仿佛错觉般的……期盼?
太虚弱了。虚弱到几乎无法辨识。
但孙悟空感受到了。
如同寒夜里将熄的烛火,最后那一颤。
“大圣!”青玄上前一步,翠金色光芒试图靠近安抚,却被悟空身上那狂暴炽烈的金焰战纹逼退。她眼中满是忧急。
哪咤火尖枪横握,枪尖指向那些冰冷的锁链,暗红眸光锐利如刀,牙关紧咬。
孙悟空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直了身体。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斗的、燃烧着金色战纹的手掌。
这双手,曾撕碎佛号,曾砸裂锁链,曾握住金箍棒,指向满天神佛。
然后,他向前走去。
一步,一步,踏在虚空,走向那被万锁贯穿的巨大阴石。
每靠近一步,心口的共鸣就剧烈一分,那同源相连的悲怆与愤怒就炽烈一分。
锁链上天道符文的光芒似乎变得更加刺眼、冰冷,隐隐散发出警告与排斥的规则波动。
但他没有停。
一直走到距离最近的一条粗大锁链,仅剩三尺之遥。
锁链冰冷,符文流转,抽吸着阴石的本源,发出持续的低鸣。
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到那锁链没入石体的伤口边缘,石质呈现出一种枯萎的灰败色。
孙悟空抬起燃烧着金色战纹的右手,向着那条锁链,缓缓伸去。
他的动作很慢,很沉,仿佛那不是一条锁链,而是一座山,一片海,一段沉重到无法喘息的历史。
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符文的刹那——
怀中,非非的光茧猛地一挣,五色光华在极致的混乱后,倏然向内坍缩,变得异常凝实、平稳,就象吸收了最为纯粹的意志。那“疼……救……”的意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陷入最深沉胎眠的宁静。只是茧壳表面,那五色光晕流转的速度,尤其是金色光晕快了一丝。
孙悟空的手,停了停。
金瞳之中,倒映着近在咫尺的、被锁链贯穿的、无声泣血的同源之石。
也倒映着自己燃烧着战纹的、即将触及那冰冷规则的手。
寂静。
塔底内核,唯有锁链抽吸的嗡鸣,永恒不休。
他开口。声音嘶哑,干裂,却带着一种斩断金铁的、决绝的力度,一个字,一个字,砸在这死寂的空间里:
“别怕……”
“我……”
“来……”
“了。”
指尖,终于落下。
轻轻点在了那冰冷的天道锁链之上。
【第二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