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柳溪村旧址的青砖瓦房内,死寂无声。
林清玄从噩梦中惊醒。
他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意识恢复的第一时间,便急切地探向脑海深处。
当见到暗金色香炉内,三道盘旋的灰气仍在,才长舒口气。
就在他想收回念头的刹那,却无意瞥到功德红烛身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行金色小字:
立神二日,信徒除恶,小善。
“除恶?”林清玄心思一凝,“难道叶家把那王彦也杀了?”
可这寥寥数字,信息太过模糊,他无法推断叶家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否安然渡过了官差的盘查。
这份忧虑,一直到天色蒙蒙亮,被刺耳的“吱呀”声打破。
林清玄一惊,看清来人是叶家父子三人,悬着的心才悄然落下。
他们脚步极轻,悄悄挪步进屋内,为首的叶源盛手中,还提着一个净了毛的野猪头。
三人借着微弱的晨光,走到石台前。
叶源盛小心翼翼地将野猪头摆在石台下,随后父子三人齐齐跪伏在地。
“山神在上,叶源盛携二子,特来拜谢神恩!”叶源盛躬敬的声音在空旷的瓦房里回荡。
三人此行,是叶长川极力促成的。
昨夜,叶长川向父亲进言:
既然叶家已被山神认作信徒,与其终日提心吊胆,又怕暴露,引来朝廷盘查,又担心怠慢山神,招致灾祸,不如诚心供奉山神。
叶源盛起初尤豫不定,觉得私下偶尔祭拜,不被他人发现,便足以。
但次子那句“爹,伺奉好山神,说不定就是咱们叶家崛起的机会!”,让他做下了决断。
于是,父子三人天不亮便出了门,带着精心准备的祭品,赶在晨曦时分抵达了此地。
泥塑中,林清玄看着三人躬敬的姿态和谢恩之举,心中大定。
他通过魂体发出空灵而威严的声音:“知恩图报,本神甚慰。”
声音稍顿,转而问询:“此事是如何解决?”
叶源盛见山神垂询,不敢怠慢,连忙将前后经过一一禀报。
林清玄凝神倾听,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叶长川身上,暗自惊讶:
“这小子,年纪最幼,看起来弱不禁风,却没想到如此聪明,还懂得煽动人心,操控舆论是个人才!”
然而听着听着,他心中又升起一丝疑虑:
“官差就因为圆盘没有反应,又不见王阳尸首,就一走了之了?连象样的审问都没有?”
这与十五年前朝廷格杀勿论的手段相比,反差太大。
让他刚放下的心,又提起了几分,自觉对外面的局势了解太少了。
待到叶源盛话音落下,林清玄暂且压下疑惑,声音中带上几分赞许:
“你这小子长川,心思倒是颇为灵巧。”
叶长川闻得山神夸赞,心头一喜,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是谦卑地伏下身:
“山神谬赞了,小子的微末伎俩,哪能入得了山神法眼。在您的神力面前,一切诡计都是无用。”
这恰到好处的奉承,让林清玄颇为受用,暗忖这小子不仅聪慧,更有圆滑老成。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沧桑悠远:“本神久眠于山野,也不知当下这世道如何了?”
他仿佛在自语,又象在发问。
想起上次在破庙内如此问询,叶长山并未接话,随即他又补充道:“尔等可知晓?”
叶源盛立刻躬敬道:“回禀山神,如今大梁并不太平。”
“哦?如何不太平?”神象传出的声音带着几分好奇。
“小民所知有限,只是听闻近两年,南北边境战事频频,加之多地旱涝蝗灾。百姓唉——”说到此,叶源盛轻叹一声,
“百姓困苦不堪,怨声载道。”
林清玄闻言,心中有所明悟:“如此看来,似乎是朝廷自顾不暇,对偏僻之地的管控松懈下来了,难怪那官差如此敷衍,倒也说得通。”
他一念及此,心底涌上喜悦:“这不就是天赐良机?”
恰在此时,叶长川接过了父亲的话头:
“山神大人,南下郡正是蝗灾重地,我们双流镇一带也未能幸免。自从您隐迹之后,附近村子日渐凋敝,如今十有八九的村民都靠野菜草根勉强度日,只怕这个冬天,大半人都熬不过去了”
他语速平缓,却刻意强调了如今的惨状。
林清玄初听不觉有异,略一思索才明白叶长川的弦外之音。
他心中不由腹诽:“这小子分明是想求我出手,又不敢直说。”
可转念一想,当下的局面,不正是发展香火与积累功德的好时机?
只是具体如何实施,既能广纳信徒,又不惊动朝廷,着实令他犯难。
眼见三人在静待回应,林清玄故意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本神身为一方山神,庇佑黎民,本是分内之事。奈何有心无力”
他语气中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无奈。
叶长川心头一紧,难道连山神也会束手无策?
他急切追问:“敢问山神大人,这‘有心无力’是为何?”
林清玄见鱼儿上钩,心中暗喜,语气却更显高深莫测:
“本神神力,只可护佑虔诚的信徒,其馀之人力不能及。”
叶长川闻言,反而松了口气,甚至隐隐有些窃喜。
这正是他心底最隐秘的期盼,山神的庇护,最好只限于叶家,一旦被人知晓,必生祸事。
可这种自私自利的想法,他是万万不敢宣之于口的。
叶源盛在一旁听着,也未觉异常。
在他年幼时,山神已经惠及五村,每位村民都心存敬畏,山神此话在他看来理所应当。
林清玄见叶长川忽而沉默,顺势抛出了真正的试探:
“尔等既为本神信徒,若能令周遭村民,诚心信奉,本神或可舍弃清净,为他们庇护一二。”
叶源盛闻言,心头一震。
如今私下偷偷祭拜已经是挺而走险,若真去鼓动村民信奉山神,明日叶家便要死在屠刀之下了。
他急忙侧目,向次子递去一个焦急的眼神。
叶长川自然明白其中厉害,可又不敢直言拒绝,唯恐山神会因此迁怒,而不再庇护叶家。
他低着头,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托词。
“山神大人明鉴!”叶长川语速加快,带着诚恳与无奈,
“朝廷对拜神道信徒历来是格杀勿论,小子一片赤诚,愿为山神效劳,只是只是那些村民,对朝廷的禁令畏之如虎,定然是不敢”
他将后话顿住,巧妙的把责任推给了村民。
话音刚落,神象内忽地传出一声冷哼:
“朝廷不救百姓,反而颁布禁令,断其生路!本神若执意要庇佑此方百姓,尔等便想不出个两全之法?”
这声音震耳欲聋,在青砖瓦房回荡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