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旭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彪，心头涌起难言的惊异。
福安堂在唐人街虽算不上一流大帮，但旗下两百多号兄弟，控制着几条街的生意。
在四万多华侨聚居的旧金山，也算是一方豪强。
王彪为什么放着安稳的坐馆不当，要带整个堂口来投靠别人？
带着疑问，杨旭扶起了王彪。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杨旭的语气平静，“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需要有充分的理由，去说服堂里的叔父大佬们。”
王彪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坐回位置，轻轻抿了口温热的茶水，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读过不少书，包括梭罗的《瓦尔登湖》。”
“书中讲，最牢固的事实也会被新的思想超越。读完之后，我深受触动，也想对福安堂做出改变。”
“可我很快发现，堂里那些叔父辈，思想早已腐化。他们只盯着眼前赌、烟、妓馆那点蝇头小利，对我说的新思路嗤之以鼻，甚至把我当成异类。”
“我明白，有这些人的存在，福安堂早晚会被新时代的潮流吞没！”
王彪说到这里，神情满是不甘，眼底翻涌着对守旧者的愤懑与堂口未来的焦灼。
杨旭只是平静地说：“你继续说。”
王彪点了点头，续道：“后来在募捐大会上，我亲耳听司徒公的救国陈词，又亲眼见您舌战群儒，最后连隐退多年的黄三爷都为您站台。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致公堂才是能看清方向，能带领众人走向未来的组织。”
“您后续的改革，更是让我坚定了这个想法。您关停能产生暴利，却祸害同胞的赌档和烟馆。又拿出真金白银，给工人办培训，教他们技术。”
“我就知道，您正在带着致公堂，走上一条全新、顺应时代潮流的正确道路。”
“我自认没有您的能力和魄力，划不动福安堂这艘即将沉底的船。所以只能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那些守旧派从堂口消失，稳固福安堂内部。”
“这次我带来的人，绝不会给致公堂添麻烦，他们都是愿意跟着您干一番事业的兄弟！”
听完王彪这番话，杨旭心中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这是有思想，有远见，更有狠辣手段的中年人。
他不是简单的投机者，而是真正看清了方向，并为此不惜一切代价的变革者。
“你刚刚所说，我会跟大佬们汇报。”杨旭郑重地回应。
就在这时，内堂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洪亮而带着笑意的男声传了进来。
“不用汇报了，我刚刚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杨旭和王彪同时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腹部微凸，头发梳成油亮大背头的男人，在陈师爷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他就是致公堂的现任坐馆，黄三爷亲侄子，黄志勇。
“王先生，不好意思。”黄志勇脸上挂着随和的笑容，“刚刚你讲得太激昂，我没忍住就多听了会。”
杨旭和王彪立刻起身，共同抱拳作揖。
“坐馆。”
黄志勇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
“别那么客气，都坐。”
他在主位坐下，端起陈师爷刚换上的新茶浅浅喝了口。
“阿旭，我因为在华盛顿有点事，错过了精彩的募捐大会。不过回来后，我特地去拜访大伯，他老人家可是把你夸上了天。”
“昨天下午，我又独自去装修中的饭店、超市转了转，还去慰问那些正在培训的工人，以及参观了风格迥异的书院。
“有句话我不得不说，阿旭，致公堂被你带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黄志勇说完，重重拍向主位扶手，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这动作也让在场众人一时半会没明白含义。
忽然。
黄志勇身体前倾，用双眼紧紧盯着杨旭。
“阿旭，我黄志勇身为坐馆，今日要以私人的身份，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说罢，他端起杯子，对着杨旭郑重示意。
“这一杯，谢你为致公堂开辟新路！”
黄志勇将热茶一饮而尽，动作豪迈。
杨旭快速反应，不敢怠慢，也赶忙端起茶杯，躬敬道：
“坐馆言重了，这都是我分内之事！”
黄志勇放下茶杯后，豪迈地笑了笑，拍着杨旭手背道：
“这里没有外人，无妨，无妨。”
这句“没有外人”，让杨旭和王彪都听出了弦外之音，两人不约而同睁大了双眼。
这意思是接受了王彪的归顺？
杨旭试探性地问：“坐馆，您的意思是……”
“没错。”黄志勇收起笑容，神情变得严肃，“我同意王彪兄弟带着福安堂，并入我们致公堂。”
“但是丑话说在前面。”黄志勇的目光扫过王彪，“原先福安堂的兄弟，我会全部打散，分到各个堂口和产业里去，由我们致公堂的管事统一管理。”
“王兄弟刚入堂，也不可能直接做管事。前期我让你跟在阿旭手下做事，有没有意见？”
王彪脸上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喜悦。
他再次抱拳，躬身道：“全凭坐馆安排！能跟在杨先生手下学习，是王彪的荣幸！”
杨旭不得不佩服，黄志勇不愧是能当上坐馆的人物，上来就用拆分重组的招式，既能消化福安堂的势力，又能有效避免他们自成小团体，留下后患。
等等……
黄志勇的意思是……
杨旭开口道：“坐馆，我现在只是个‘草鞋’，主要负责生意和外交上的事。按照帮规，我没有权力直接管人……”
黄志勇笑了。
“所以我决定，让你在致公堂名下，成立一个独立的分支堂口。”
“原先从各个档口调去帮你搞改革的那批人，就原封不动，还是在你手下。我会再从福安堂里抽调一批兄弟过去补充，免得那些管事天天抱怨没人手。”
“新分堂的位置、名号、人员分配，都由你自己安排。资金方面不用担心，基金会那笔钱，还是由你全权负责。”
黄志勇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至于你试点改革的产业，怎么说原先也都是总堂的地盘。管理还是你来，但产生的利润，总堂七，你三。”
“为了弥补，后续由你名下分堂再开的分店，那就是你七，总堂三，有没有意见？”
杨旭觉得这个决定合情合理。
虽然试点改革是他提出，但前期的人手和地盘，用的都是致公堂的资源，做人不能忘本。
后期总堂只拿三成利润，已是天大的情分。
“谢谢坐馆赏识！”杨旭躬身作揖，“我没有意见。”
就在众人哄笑间，陈黑仔低着头，象个犯了错被叫到老师办公室的小孩，不敢看堂内任何人的脸。
黄志勇脸上笑容瞬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的严肃。
“扑你阿母！”黄志勇猛地站起身，切换成客家话，对着陈黑仔就是劈头盖脸的训斥，“跟你讲过几多遍？遇事要冷静，怎么就是不听？”
“今天如果不是阿旭出手快，你是不是就要少两根手指？”
“给你的佛经，有没有念？”
陈黑仔的脑袋垂得更低，同样用客家话小声嗫嚅着：“偶尔……偶尔念……”
“偶尔？”黄志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顺手抄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朝陈黑仔脚边的地面砸去。
“啪嚓！”滚烫的茶水和碎片四溅。
“这次一定要给你个教训！”
“从今天开始，你降为马仔，重新在阿旭手下做事！下次再敢这么冲动，致公堂留不下你！”
陈黑仔浑身一颤，眼底闪过浓烈的难堪。
这种身份反转的落差，比被人当众掌掴还要难受，可好在是在有能力的杨旭、且是过命兄弟手底下做事，好歹留了几分情面，不至于落得脸上无光的地步。
“是，坐馆。”
发完脾气，黄志勇拍了拍西装，仿佛刚才那个暴怒的人不是他，随后挥了挥手。
“你们都先下去，师爷和阿旭留下。”
王彪和陈黑仔躬身行礼后，迅速退出内堂。
门再次被关上。
黄志勇恢复了随和的神情，看向杨旭，开口问道：
“阿旭，今天上门闹事的情况，你后续打算怎么处理？”
杨旭没有避讳，直接说出了想法。
“生意将来肯定不能只局限在唐人街，等走出去了，要面对的可是黑手党、爱尔兰帮、kk党，以及旧金山其他帮会。”
“为了避免后院起火，我的意见是，集成唐人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