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沉下。
营地中央的空地上,人影幢幢。
九营二队的守夜人陆陆续续汇聚到了一起,个个黑衣佩刀,脸上带着麻木的肃杀。
嘈杂的低语和整理装备的窸窣声在昏暗中弥漫。
江晏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将冰冷的环首刀鞘扣在腰带上。
一个约莫半尺长,沉甸甸的木梆子被斜挎在身侧。
这梆子木质非比寻常,表面刻满了繁复扭曲的暗红色符文。
“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赵大力那凶戾的嗓音如同破锣。
他大步走来,三角眼在昏暗光线中显得更加阴鸷,脸上那条蜈蚣疤仿佛活了过来。
他手中提着一盏样式奇特的灯笼,发出黄中带红的光芒。
那光芒并不强烈,只能照亮赵大力身周五六步的范围。
一股带着微弱辛辣和草木腥气的味道从灯中散逸出来,正是融入灯油里的珍贵驱邪材料所散发的气息。
这微弱的光晕和气息,便是他们在黑夜中赖以生存的“安全区”。
队伍共八人,江晏被安排在了队伍中间偏后的位置,前后左右都是身形比他魁悟得多的守夜人。
他们身上混杂着汗臭和血腥的味道。
江晏能清淅地感受到身旁一个光头汉子粗重的呼吸,也能看到前面那人后颈上狰狞的旧伤疤。
一行人穿过棚户区的街道。
沿途的门窗均已紧闭。
只有门缝里的几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看。
终于抵达了北墙外。
墙头上挂着零星的照夜灯,火光摇曳,在远处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显得更加可怖。
“散开!两人一组,间隔十步!梆子给老子敲起来。”赵大力低吼一声,将手中那盏照夜灯挂在一根木桩顶端。
光晕笼罩的范围,成了这片黑暗中的锚点。
队伍迅速分散。
江晏被分派到靠近灯笼的一个位置,和他搭档的正是白天那个曾指点过他的光头壮汉。
“梆……梆……梆……”
蕴含着某种奇异力量的梆子声,从各个位置响了起来。
“愣着等死吗?”光头壮汉瞪了江晏一眼。
江晏一个激灵,连忙学着壮汉的样子,一手紧握梆子,一手举起短棒。
“梆!”
梆子上的符文亮起一丝红光,随即又黯淡下去。
一股微弱的波动,随着声音扩散开来。
“梆!梆!梆!”
一下,又一下,江晏努力跟上光头壮汉的节奏。
“只需要……这样一直敲吗?”疑惑在心中闪过。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
每一次敲击,梆子符文亮起时,周围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窥伺感似乎被推远了一丝。
不错,这并非没有代价。
敲击这梆子,会吸取守夜人的精神。
每敲一下,他就会感觉疲惫一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是更久。
江晏的手臂早已酸痛得快要抬不起来。
梆子符文每一次亮起,都从他身体里抽走一丝暖意和清明。
眼前阵阵发黑,江晏只能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咬牙跟上光头壮汉的敲击节奏。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光头壮汉的节奏也开始不稳。
就在这时,赵大力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前,“我替你们,快去喘口气。”
“赵……赵头儿……”光头想说什么。
“闭嘴,滚去歇一会,半炷香后滚回来!”赵大力低吼一声,手中的梆子已经“梆!梆!梆!”地连续敲响,符文亮起的频率和强度远超江晏和光头。
那声音将周围黑暗中传来的窥伺感猛地推开了一大截。
江晏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这才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在颤动。
他跟着光头,跟跄着退到灯笼光晕笼罩的局域,靠着木桩滑坐下来。
赵大力这位凶恶的疤脸队长,在用自己更强健的体魄,替手下人争取喘息之机。
半炷香时间在死寂与梆子声中流逝得飞快。
光头壮汉恢复了些,爬了起来。
江晏感觉自己还没喘匀气息,但也挣扎着站起来,跟着光头壮汉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敲击声再次响起。
虽然依旧疲惫,但那灯笼似乎有一些恢复精神的作用,短暂的歇息,让精神恢复了些许。
赵大力又如法炮制,去替换其他位置的队员。
经过数次的轮换,黎明将至。
然而,就在这光明与黑暗交替,夜色最为浓重之时。
“呜……”
一声尖锐的嘶吼骤然从阴影中响起,声音带着强烈的精神冲击,让所有守夜人脑袋嗡的一响,敲梆子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来了!”赵大力瞳孔骤缩,厉声咆哮,同时猛地摘下挂在脖子上的骨哨,用力吹响。
“哔……!”
一头形似剥皮恶犬的怪物窜了出来。
它体型比寻常野狗大一圈,浑身肌肉虬结,覆盖着湿漉漉的暗红色筋膜,没有皮肤。
四爪如镰刀般锋利,闪着金属寒光,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部。
一张裂开到耳根的大嘴,里面是层层叠叠、匕首般的獠牙,腥臭的涎液顺着齿缝滴落。
“地魈!只是一头!别慌!大狗、光头、酒鬼、泥鳅,你们四个梆子别停!别让其他鬼东西靠近!”
赵大力“锵啷”一声抽刀出鞘,大喊道,“其他人跟着老子!”
他魁悟的身形猛地前踏,不退反进,竟主动迎向扑来的地魈。
地魈发出一声更加刺耳的嘶鸣,动作快得拉出残影,竟在间不容发之际扭身避开了赵大力的当头一刀,布满獠牙的大嘴反噬向赵大力的手臂。
“滚开!”一个守夜人赶了上来,怒吼一声,刀锋斜劈,狠狠砍在地魈的肩胛处。
刀刃入肉,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黑红色的污血飞溅。
但这怪物竟异常坚韧,吃痛之下凶性更盛,利爪如电,抓向他的面门。
生死关头,其他守夜人也从最初的惊骇中反应过来。
那手上缠着布条的汉子和另一个汉子一左一右,刀光交织,拼命封堵地魈的闪避空间。
江晏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直面妖魔。
那非人的速度与凶残,远超他的想象。
恐惧如冰水浇遍全身,手脚冰凉。
但在这恐惧中,他握刀的手却出乎意料地没有颤斗。
赵大力没有安排留在原地敲梆子的人时……没有喊他的名字。
他属于“其他人”的范畴,是要跟赵大力一起上的那部分。
赵大力与地魈缠斗,刀光爪影交错,火星四溅。
他力量虽强,但地魈速度更快,几次险象环生,手臂被利爪划开一道血口,动作明显迟滞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