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工作上的一切都安排好,继国岩胜踏上归国的旅途。
他出发的西雅图不是一个完美的城市,这个城市每年从十月开始下雨,连绵的雨幕会笼罩整个港口城市,厚重阴沉的乌云遮蔽天空,港口湿冷的风裹挟雨往人的脸颊上扑,日日如此,周周如此,直到来年的四月才会有好转。
只今年有所不同,至少他从机场出发已经是十月下旬,天空澄澈无云,晴空万里,对普通人来说是非常美妙的天气。
他到达的京都是一个宜居的城市,四季分明各有风貌,十月是赏枫的绝佳季节,枫叶尽染层林叠嶂,古寺庭院交相辉映,每逢这个时节世界各地游人如织。
继国岩胜混在一群游客中间出了机场。
他到达的那一日天公不作美,天上一层薄薄的阴云,没有下雨,光线不太好,京都的风往人脖子里钻,凉飕飕的。
从他离开到回来,也有十来年了。
继国岩胜回日本这事没有和本家的人说。
那封送到他邮箱的邮件他抽空点开了,纸质的信件也拆开看过,只是没有回信。
无惨大人对他的离开略有微词:“项目不是到了关键吗?”
继国岩胜:“研究室的事已经安排下去,只是短暂离开,不会影响大局。”
“那些饭桶有什么用?”
“都是重复性的数据采集,不会有问题的。”
无惨大人的视线终于转向他:“所以,黑死牟,你决定好要回去了?”
“……”继国岩胜低着头,脸上是一如既往恭顺的神情,“我是父亲的长子。”
鬼舞辻无惨提醒他:“名义上的。”
他没有反驳:“是。”
“……”
“……”
静默了一会儿,对面前这位下属一向来宠爱的无惨终究松口:“如果你坚持。”
虽然在无惨大人面前挺着脊背坚持意见,实际上,在下飞机的一瞬间,继国岩胜不由得却步。
——该回来吗?
——继国家会欢迎他吗?
——那家伙……怎么样了?
思索着这些,他上了一辆出租车,看着车窗外沿途的风景一路后退,那些景物里,熟悉的东西寥寥无几,不是这个城市改变许多,是他小的时候很少出门,每日有繁重的课题要进行,根本没有时间去注意外头的风景。
他被【父亲】的期待压得喘不过气。
如今,【父亲】去世了。
继国岩胜并不爱他,对他的离去倒不怎么悲伤,只是作为一个正常人回望过去,未免有点儿物是人非的感慨。
这雾气似的感慨里,他一直以来竭力想要忽视的那一部分,又让他下意识感到畏惧。
毫无疑问,在父亲去世后,他的双生弟弟,继国缘一会成为继国家新任家主。
作为家族财产共同继承的,是【彼岸】日本分部负责人的身份。
【彼岸】是一家低调又庞大的国际垄断企业,涉及领域涵盖了药物、医疗硬件、生物制剂等绝大多数高新技术产业,与全球政企高层都有合作计划,旗下生命工程、生物兵器等行业均有成熟产品面世。
【彼岸】美国分部在得天独厚的地域条件下,这些年来各类研究迅猛发展,而与之相比,企业成立之初辉辉煌煌的日本分部,就算有天才继国缘一横空出世,这些年来还是越来越归于沉寂。
这份沉寂并不寻常。
至少十年前,继国岩胜刚刚跟着无惨来到美国,在美国研究所学习的时候,日本分部的消息就不断传来,新的研究项目【太阳阶梯】被提出,可行性考察通过,专项实验室成立,实验室负责人被确定,研究成果不断涌现。
作为家族的背叛者来到美国,继国岩胜还要跟着老师学习的时候,他的弟弟已经在日本独自负责一个实验室了。
那段时间他压力巨大。
实验室里教导他的老师是一个好人,耄耋之年依旧努力为公司培养人才,对来自日本的继国岩胜也精心教导,不在意他身上的流言争论,倾囊相授。
因此,继国岩胜的压力更大了。
好在最后,他抛下一切,终究完美达成了无惨大人对他的期待。
正当他成为美国分部的实验室负责人的时候,日本分部却再也没有值得瞩目的研究成果。
后来不久,消息传来,说日本实验室出现事故,负责人被感染……
又有人说,一切只是虚惊一场,负责人观察期通过,只是手下研究可行性备受质疑,研究拨款滞后……
再后来的事,继国岩胜没有印象。
本家没再给他写信,日本分部逐渐沉寂。
父亲的消息,缘一的消息,再一次送到眼前来,就是现在。
“先生,您的目的地到了!”
出租车停下,前座的出租车司机提醒他。
继国岩胜数出钞票递过去,拎着行李箱下车。
汽车远去。
不甚明朗的天空下,他站在一座古老的日式建筑前。
这座建筑倒是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敲门之后,出来迎接他的人也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岩胜少爷!您回来了!”
门后的妇女眯眼瞧了一会儿才看清来人,脸上立刻露出吃惊的神色,上前快走几步迎来:
“啊呀!缘一大人在外为老爷送最后一程,晚点儿回来,您……您怎么这个时候才回……”
说到这里,她意识到自己这话带点责备的意思,于是立刻小心地住嘴,悄悄去看面前男人的反应。
继国岩胜外头罩着一件及膝的藏青色呢子大衣,里头是一件白衬衫,扣子扣到第二个,露出脖子,下身一条休闲裤,加上身后黑色的行李箱,单看神情,他的确和这个季节来的外地游客没两样。
现在可是老爷的葬礼呢!
她没忍住,面上现出点不认同来。
继国岩胜没在意妇人脸上的神态,他一向不在意这些,只是把手上的行李箱递给对面,语气平平:
“阿系,进去吧。”
这样的眼神和语态,却让名为阿系的妇人一下子回神过来,她有意识收敛脸上不该有的神情,低眉顺目的,接过行李箱,将门大开:
“是,缘一大人一直盼您回来呢!原来的房间还留着,您请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