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江闻言,苍白的脸,多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我?”
他指尖再次出现幽白薪火,无声跃动,映得他眼眸深不见底,说道:“想动我,他们须按规矩来。
毕竟我可没有坏了规矩,我只不过是规矩内,擦了个边——”
陈江目光看向他爷爷,认真说道:“至于地府的惩罚——
我陈江,愿领永镇先灵之责,并戴罪之身,为人间亡魂有序,为地府律令通行,行走阴阳,督建城隍庙宇体系。
此其一。
其二,所谓亿点点模糊生死簿,范围几何,轻重如何,你我可以共商,共定。
这本帐,从此是你我之间活的帐本。”
话音未落,他剑指轻弹,一缕苍白火苗飘向半空,骤然散发出亘古的威压。
虽只一瞬,却让殿中的人,心底战栗。
“其三,阎君可知,这是什么火?”
陈江声音陡然转轻,字字重如泰山,说道:“这是人族传承薪火。
火云洞里,可还有好几位见证了三界破碎、天庭初立,看惯了沧海桑田,依然是满腔热血的老人家。
他们脾气不大好,火气比较大,最见不得后人受委屈,尤其见不得,规矩坏了。”
他收敛薪火,语气恢复平静,说道:
“最后,阎君多虑了。
此事何必急于求成,鲸吞天下?
不妨先择一隅试点,敲山震虎。
三界之大,利益纠葛复杂,未必铁板一块。
总有仙佛,早已不堪身后关系拖累,苦于因果缠身。
我等此举,或许是给了他们一个解脱与站队的良机。”
陈江目光如炬,直视秦广王,淡淡说道:“届时,或许盼着这审核大典快些推开的,不止你我。
顺势而为,方为上策。”
此时,殿内,死寂再生。
秦广王与崔判官、黑白无常等人,脸上的震撼,已逐渐化为一种极度复杂的凝重。
陈江每一句话,都象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他们心中一道道顾虑的锁,却又推开了另一扇更沉重更光亮的大门。
“城隍体系?火云洞?试点?”秦广王在心中反复咀嚼这几个词,眼中的光芒从挣扎尤豫,渐渐燃起了一簇名为破局之机的火苗。
以及沉睡已久的野心!
这生意,或许……真的能做?
而且,可能比想象中,走得更远?
“那……阎君,咱们现在就开始清点?”白无常搓着手,锁魂链无意识地发出轻响,眼中鬼火跳动,一副急于勾取,那些逾期滞留者魂魄的跃跃欲试。
“何须急于一时!”
崔判官猛地一拍大腿,脸上压抑千年的郁气,一扫而空,声音都高了八度,说道:
“下官这就去其他殿,将那些陈年旧档,笔迹可疑的簿子全都请过来!
有些烂帐,下官早就想……”
他话说一半,瞥见秦广王的脸色,硬生生把一把火烧了,咽了回去,改口道:“早就想仔细复核了!”
黑无常则挠了挠头,说道:“既然是烤羊起的头,那属下去阳间寻两只肥羊?
再打点好酒?这等大事,总得…嗯,祭告天地,犒劳同仁吧?”
他说得认真,仿佛这是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其实他就是想庆祝一番。
“对对对,酒不能少!”牛头马面在一旁连连点头。
“咳咳!咳!!!”秦广王重重咳了几声,声震殿梁,狠狠瞪了这群,瞬间得意忘形的下属一眼。
这帮夯货!
八字还没一撇,利弊尚未权衡,对方的内核诉求都未谈及,就在这里想着喝酒庆功了?
更何况,人家陈江爷爷刚逝,魂犹在侧,如此作态,成何体统!
他心中暗骂,但也不得不承认,陈江的画饼。
不,是蓝图,实在太过诱人,连他自己都心潮难平。
秦广王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
他转向陈江,神情恢复了阎君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平等,与请教之意,说道:
“陈……少爷深谋远虑,思虑周详,本王佩服。
可,如此大事,千头万绪。
陈少爷既已示我以诚,划下道路。
不知,陈少爷道自身,欲从此局中,取得何物?
我地府,又需在何时、以何等方式,予以配合?”
陈江闻言,没有立刻回答秦广王,而是缓缓转过头,目光死死锁在角落那个安静的身影上。
他脸上智珠在握的冷静,淡然的笑意,在这一眼中片片剥落。
“爷爷……”
他开口,声音是褪去一切伪饰后,纯然的嘶哑与哀求,说道:“我们转家,好不好?”
他跟跄着向前一步,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象个迷路的孩子,说道:
“您的肉身,我用《镇岳》法术封住了,完好无损……
我们回去,马上就走,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就我们俩,象以前一样,我采药打猎,您做饭……求您了……”
陈大牛闻言,握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斗了一下。
他抬起头,第一次,在孙子面前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悲伤与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斩断后路的决绝。
“江儿。”
他声音温和,却象最冷的刀,说道:“你怎么……就看不破这小’之情了呢?
你未来要顶的,是天,要立的,是地啊。”
“我不要顶天立地!!!”
陈江猛地嘶吼出来,泪水终于决堤,嘶哑喊着:
“我才八岁!!八岁啊!!!没有你,家就没了!!就没了!!!”
此刻他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蜷缩着肩膀,泣不成声。
前世陈江就是一个孤儿,虽然后面遇到了师傅,但那始终不是亲情。
这一世,好不容易有一个亲人爷爷,有了一个家,一个温暖的港湾。
他为何要这笔生意,敢背如此大的因果在身上,为的就是告诉了他爷爷,他不在乎规则。
复活他这一点点因果,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情,他能抗住!
他爷爷用魂飞魄散来护着他,他陈江来告诉他爷爷他也能。
此生短暂的温暖亲情,即将永恒的失去,所有情绪如山崩海啸,将他彻底淹没。
他布局三界,算计仙佛所凭借的那点早慧与坚韧,在此刻碎得干干净净。
但在陈江思维那破碎的废墟深处,仍有一缕不肯熄灭的念头在嘶吼:规则、规则……
难道这天地规则,就真的没有一条缝隙,能容下我爷孙二人的平凡相守?
仙道?神道?鬼道?难道尽是绝路?!
“江儿,你听爷爷说。”
陈大牛的声音越发低沉,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说道:“真正的人,活的是底线,守的是规矩,行的是道义。
爷爷今天若为你活了,你往后每一步,腰杆都挺不直——”
“我不听!我不懂!!”陈江捂住耳朵,疯狂摇头,象个最顽劣又最无助的孩子。
“我答应过你!要你看着我娶翠儿过门!你要给我带孩子!你骗我!!!
爷爷,转家!转家!!”
看着孙子濒临崩溃的模样,陈大牛眼中最后一丝强硬,也化为无尽酸楚。
他知道,必须给这孩子一个能撑下去的念想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平生力气,一字一顿,砸在森罗殿的死寂中:
“江儿!陈江!你给爷爷听好——”
“你爹,陈流,他没死!”
“你的家,还在!算爷爷求你……帮我,把我儿子找回来!”
声如惊雷,炸得陈江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头,脸上泪痕纵横,眼中一片茫然的空洞。
他爹没死??
秦广王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那杆权衡利弊的天平,终于因这份赤子之情而落下。
他看到了一个绝佳的,能将陈江与地府深度绑定的契机。
于是,他上前一步,声音不再只有阎君的威严,而是多了一丝成全的沉稳,说道:
“陈少爷,陈老爷,二位真情,感天动地。
可,阴阳有序,还阳之事实难通融。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向陈大牛那凝实的魂体,说道:“陈老爷乃是武圣,魂魄清正,气运绵长,更有大功德与大智慧在身。
若不愿即刻轮回,我地府愿以福德鬼仙之位相聘,请老爷于森罗殿中担任幕僚咨政,参赞轮回律法。
如此,既可免去轮回之苦,常驻幽冥,亦不算坏了生死铁律。
他日陈少爷往来阴阳,亦可时常相见。
不知此议,可否解二位之忧?”
此话一出,爷孙两人瞪大了双眼,尼玛,刚刚的那生离死别?
搞错了?
陈江直接在自己的脸上扇了一巴掌,仰天长啸:“哈哈!!!我他娘的就是一个智障!!!”
陈江被自己的凡人,认知给局限到了,忘了这里是神话世界。
秦广王:……
崔判官:……
黑白无常:……
牛头马面:……
陈大牛:“俺也一样!”
陈江:……
半个小时后,
陈江神清气爽的走出了森罗殿,仿佛干了某种事情之后的样子。
此刻怀中多了一枚地府的信物三生石副品,还多了两枚地府的神文跟神纹的玉简。
他已经把完全的计划,刻录玉简给了秦广王,一切就等着时间到了。
就在这时,三道身影急速奔来。
陈江看清楚来人之后,惊讶说道:“咦?三太子哥哥,你的脸怎么肿了,眼圈黑了?
哪咤见状把脸扭到一边去,他能说这是被师傅打的吗?
哮天犬两眼汪汪,他能说这是被玉鼎真人打的吗?
杨戬看着陈江精神状态,已经恢复了,问道:“陈爷爷呢?”
“唉!走吧,回去再说。”陈江叹了一口气。
接着,两人一狗的表情,直接跟见了鬼一样。
只见陈江抬起手来,一道薪火在他手上焚烧,一道幽蓝色炽热的火焰,化成了一道漂亮抛物线。
瞬间没入了森罗殿内。
里面爆发出强烈的爆炸声音,极其强大的火焰,开始焚烧了整个森罗殿。
哪咤眼睛都凸起来,指着焚烧的森罗殿:“这这!!!你把它给点了!!”
杨戬惊呼一声,语气中带着震怒:“江弟!!!”
“淡定,这是我们这一脉相承的传统文化。
到了地府,不闹一下怎么行?”
哪咤:!!!
哮天犬:!!!
杨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