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鹿城陷落的消息,如同裹挟着沙尘暴的烈风,席卷过克孜勒库姆沙漠,掠过咸海沿岸的芦苇荡。
最终撞进了雄踞阿姆河下游三角洲的庞大帝国——萨珊帝国,都城玉龙杰赤。
玉龙杰赤,意为“玉色的堡垒”,坐落于阿姆河畔,是连接东西方商路的枢纽。
高厚的土坯城墙在烈日下泛着金黄,城内宫殿巍峨,清真寺的拱顶和高塔直插云霄,市集里汇聚着来自波斯、天竺、突厥乃至更遥远国度的商队。
空气中混合着香料、烤馕、马匹和尘土的气息。
这是一座富庶、强大且充满异域风情的都城。
然而,此刻,这座城市的繁华之下,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恐慌暗流。来自东方的败报,击碎了萨珊帝国作为中亚霸主的自信。
皇宫位于城北高地,被称为“太阳宫”的宏伟建筑群内。
觐见大殿以巨大的石柱支撑,穹顶绘有繁复的星辰图案,地上铺着来自波斯的华贵地毯。
空气中弥漫着沉香木燃烧的馥郁香气。
萨珊帝国苏丹,阿尔达希尔四世,端坐于高高在上的镶金象牙宝座之上。
他年约四旬,面容粗犷,留着浓密的黑色卷须,头戴象征王权的巨大缠头,正中镶嵌着一颗鸽卵大小的祖母绿。
阿尔达希尔四世身披金线绣花的黑色锦袍,眼神锐利如鹰,但此刻,这双眼睛里燃烧着的是震惊与暴怒。
宝座之下,帝国的重臣、各部族埃米尔、将军们匍匐在地,噤若寒蝉。
一份沾着血污和尘土的羊皮卷战报,被狠狠掷于地毯之上。
“废物!阿达希尔这个蠢货!”
“他带着朕最精锐的‘不死军’前锋,坐拥木鹿坚城,竟然……竟然被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东方人像碾死虫子一样碾碎了!”
阿尔达希尔四世的声音如同沙漠中的雷暴,在大殿中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
他口中的阿达希尔,是镇守东方边境的宗王,也是他的堂弟。
他猛地站起身,巨大的缠头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谁能告诉朕!这个‘大夏’!这个‘沈烈’!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们是骑着骆驼从戈壁滩里钻出来的魔鬼吗?!为什么我们的探子从未有过只言片语的回报?!”
一位身着白色长袍、须发皆白的老臣,帝国宰相哈桑,颤巍巍地抬起头,声音干涩:“伟大的苏丹,光芒之主……根据零星逃回的商旅和溃兵所述,这‘大夏’似乎是极东之地一个疆域万里、国力强盛的古老帝国,
其文明……或许不亚于我们。那统帅沈烈,用兵如神,麾下士兵悍不畏死,装备有一种……一种奇特的铠甲和武器,威力惊人。”
“不亚于我们?”
阿尔达希尔四世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嘲讽,“哈桑,你是老糊涂了吗?还是被东方人的谣言吓破了胆?这世上除了罗马,还有谁能与朕的萨珊帝国相提并论?!”
这时,一位身着锁子甲、外罩华丽战袍的魁梧将领昂首出列。
他是帝国最能征善战的统帅之一,呼罗珊总督巴赫拉姆将军,以其勇猛和忠诚着称,镇守着帝国与东方游牧部落接壤的广袤边疆。
他右手抚胸,洪声道:“苏丹陛下!无论敌人来自何方,木鹿失陷是事实!东方门户已开,敌军兵锋距我呼罗珊腹地仅一步之遥!
臣请命,即刻率军东进,在阿姆河沿岸布防,绝不能让战火蔓延到帝国富饶的核心地带!”
另一位掌管财政的大臣却面露难色:“巴赫拉姆将军,调集大军需要时间,更需要钱粮!
如今国库大半用于维持西线与突厥诸部的对峙,以及在里海沿岸防备可萨人。若将重兵调往东方,西线空虚,恐生变乱啊!”
大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争论之声。
主战派要求立即倾力东征,洗刷耻辱;谨慎派则强调多方威胁,主张稳固防线,甚至有人低声提议,是否可遣使探听对方虚实,暂避锋芒。
“避其锋芒?”
阿尔达希尔四世捕捉到了这个词汇,怒火更炽,“朕的帝国,铁骑所向,从里海到印度河,何时需要向来自东方的未知敌人低头?!木鹿之仇,必须以血偿还!”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做出了决断:“巴赫拉姆!”
“臣在!”巴赫拉姆踏前一步,声若洪钟。
“朕任命你为东方平乱大将军,赐你金刀节钺!允许你调动呼罗珊、粟特等地所有兵力资源,征召河中各部族骑兵!
你的任务,不是在阿姆河防守,而是主动出击,寻找沈烈的主力,将其歼灭在呼罗珊的荒原之上!朕要你用敌人的头颅,垒砌新的京观,让所有人知道,挑衅萨珊帝国的下场!”
“臣誓死完成任务!必将沈烈首级献于陛下阶前!”
巴赫拉姆单膝跪地,接过象征生杀大权的金刀,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战意。他深知敌人强大,但这正是他渴望的挑战。
“至于阿达希尔……”阿尔达希尔四世眼中寒光一闪,“若他未战死,抓回来,朕要亲手剐了他!”
萨珊帝国的战争车轮,在耻辱感的驱动下,开始隆隆转向东方。信使带着苏丹的敕令,飞驰向帝国各个角落。
与此同时,数千里之外的木鹿城。
硝烟渐渐散去,城市在联军的控制下逐步恢复秩序。
萨珊的标志被清除,大夏的赤龙旗在城头飘扬。在原来的总督府,如今的帅府大厅内,一场决定下一步战略的会议正在进行。
长桌上铺开了一张更为详尽的中亚地图,上面标注着河流、山脉、绿洲和主要城市。
术赤王看着地图上广袤的未知区域,尤其是那条标志着帝国腹地的阿姆河,忧心忡忡:“国公,木鹿虽下,然我军已是强弩之末。
萨珊帝国疆域辽阔,部落众多,其苏丹必不会善罢甘休。
听闻其已派名将巴赫拉姆前来,此人骁勇善战,熟知地形。是否应暂缓西进,巩固木鹿,与后方连成一片,再图后计?”
疏勒特使也附和:“是啊,国公。深入敌境,补给线漫长,若巴赫拉姆断我粮道,或集结重兵围困,我军危矣。”
王小虎却浑不在意,嚼着肉干道:“怕个鸟!那什么巴赫拉姆,来了正好!俺正愁没仗打呢!
一路杀过去,直捣那个什么玉龙杰赤,把那个苏丹的缠头抢来给沈大哥当帽子戴!”
赵风相对冷静,分析道:“术赤王的担忧不无道理。我军虽连胜,但兵力是硬伤。
萨珊帝国潜力巨大,若让其从容调集各部族兵力,以逸待劳,我军孤军深入,风险极大。
不如以木鹿为基,吸引萨珊主力来攻,依托城防消耗其实力。”
沈烈静听众人议论,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地图上“阿姆河”和“撒马尔罕”的区域。待众人说完,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诸位所言,皆有考量。远征作战,确需谨慎。”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深邃:“但诸位须知,我大夏此番西征,核心目的并非占领多少土地,而是‘破势’。”
他指向木鹿城:“木鹿一役,已破其东方藩篱,令萨珊帝国震动。此刻,其内部必是恐慌、愤怒、争论不休。
其苏丹阿尔达希尔,以朕观之,乃刚愎雄主,必不甘受此奇耻大辱,定会急于派兵复仇,以稳固其权威。”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若我等此刻停下,固守木鹿,则正合其意。巴赫拉姆可以从容集结大军,甚至联合西线兵力,将我军团团围困。届时我军真将成为孤军,陷入被动。”
“反之,”沈烈的手指坚定地向西划过,“若我军乘大胜之威,继续西进,兵锋直指阿姆河流域,甚至作出威胁其重镇撒马尔罕的姿态。
诸位试想,萨珊朝廷会如何?巴赫拉姆会如何?那些沿途的城邦和部族又会如何?”
术赤王眼睛微亮:“他们会更加慌乱……巴赫拉姆为保腹地,必被迫仓促迎战,无法集结全力?”
“不错!”沈烈颔首。
“我们要掌握主动,调动敌人,而非被敌人调动!我们要在运动中,寻找战机,以快打慢,以精锐击其未整之师!我们要让战火在萨珊的腹地燃烧,让其苏丹和百姓都感受到我大夏兵锋之利,彻底摧毁其与我为敌的意志!”
他看向王小虎和赵风:“小虎,风子,整顿骑兵,以骁骑营为核心,配以西域轻骑,三日后出发,沿大道西进!你们的任务是侦察、威慑、寻衅!
摸清巴赫拉姆的动向和兵力部署,打击其零星部队,焚毁其粮草囤积点!但切记,避免与敌主力硬碰,一击即走,如苍狼搏兔!”
“得令!”王小虎和赵风齐声应道。
沈烈又看向术赤和西域诸使:“巩固木鹿,安抚降众,建立可靠补给线,征集熟悉地理的向导,这些重任,就拜托诸位了。告诉归顺的萨珊人,顺大夏者生,逆大夏者亡。”
术赤等人躬身领命。
三日后,木鹿城外再次扬起烟尘。
一支更加精悍的骑兵部队,在沈烈的帅旗引领下,如同离弦之箭,射向西方广袤而未知的中亚腹地。
王小虎一马当先,金色的铠甲在烈日下闪耀,他回头吼道:“兄弟们,撒马尔罕的葡萄美酒等着咱们呢!”
铁骑奔涌,踏起滚滚黄沙。
而在他们前方,阿姆河畔,巴赫拉姆将军正在一座古老的要塞中,擦拭着他的弯刀,眺望着东方地平线上可能出现的烟尘。
一场决定中亚霸权归属的更大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玉龙杰赤的震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广袤的萨珊帝国内激起了层层涟漪。
苏丹阿尔达希尔四世的怒火,化作了巴赫拉姆将军手中那柄象征着生杀予夺的金刀节钺。
帝国的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信使携带着紧急征调令,驰往呼罗珊、粟特乃至更遥远的河中地区各部族,要求他们即刻提供战士、马匹和粮草,向预定的集结地——阿姆河中游的重镇查尔朱汇集。
巴赫拉姆,这位以勇猛和战术狡黠着称的将军,深知时间紧迫,也明白对手的强悍。
他没有选择在玉龙杰赤坐等大军完全集结,而是带着自己的直属精锐——“不死军”的两个万人队以及来自呼罗珊的数千轻骑,率先疾驰东进。
他的目标明确:抢占阿姆河天险,利用这条帝国母亲河的天然屏障,阻滞甚至粉碎大夏军队的西进势头,为后方更大规模兵力的集结赢得宝贵时间。
查尔朱,阿姆河西岸的咽喉之地。
宽阔的河面在此处略有收窄,水流湍急,两岸是起伏的丘陵和部分可供大军驻扎的平缓滩涂。巴赫拉姆抵达后,立即投入紧张的布防。
他并非一味死守,而是采取了极具攻击性的防御策略:
派出大量轻骑兵斥候,渡过阿姆河,在东岸广阔区域活动,严密监控大夏军队的动向,并伺机骚扰其前锋,力图延缓敌军推进速度,并获取情报。
并将主力集中于西岸,依托查尔朱小城加固营寨。
他在河岸关键位置构筑了简易的土垒和木栅,部署了强弓硬弩,特别是从帝国武库中紧急调运的大型弩炮和抛石机,瞄准了可能的渡河点。
接着征调和控制了阿姆河上下游所有的船只,大型渡船要么被拖到西岸,要么直接凿沉,只留下少量轻快的小舟用于通讯和侦察,彻底剥夺敌军快速大规模渡河的能力。
最后则是保留了最精锐的“不死军”重骑兵和部分善战的粟特轻骑作为战略预备队,驻扎在阵地后方的高地上。
随时准备对任何成功渡河的敌军部队发起毁灭性的反击。
巴赫拉姆的意图很清楚,利用阿姆河消耗敌军,挫其锐气,待其半渡而击之。
或者等其渡河后阵型不稳时,以重骑兵雷霆一击,将其赶下河去。
他坚信,凭借地利和以逸待劳的优势,足以抵消大夏军队在木鹿城下展现出的部分战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