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时光,弹指而过。
赤谷城仿佛脱胎换骨,昔日战火的痕迹被迅速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节日般的喧嚣与庄重。
城墙修补一新,城内主要街道洒扫洁净,商铺重新开张,来自西域各地甚至更遥远国度的商队络绎不绝,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新生的活力与期待。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将是一个载入史册的日子。
车犁王宫前的巨大广场,早已被布置得庄严恢弘。
大夏风格的旌旗与赤旗并列飘扬,身着崭新礼服的宫廷侍卫持戟肃立,眼神锐利。
广场中央铺设着一条宽达数丈的猩红地毯,从宫门一直延伸至一座临时搭建、高达九级的汉白玉祭坛之下。
祭坛之上,香炉氤氲,象征着天地社稷。
旭日东升,金光万道。
辰时刚至,浑厚悠长的钟声便自王宫最高处响起,回荡在整个赤谷城上空。
“吉时已到——诸国使臣、藩王入觐——!”
随着礼官清越悠长的唱喏,宫门缓缓洞开。
早已在宫门外等候多时的西域各国君主及使臣,按照国势大小与归顺先后,排成整齐的队列,沿着那猩红地毯,缓缓步入广场。
这一刻整个西域的权力与目光,都聚焦于此。
走在最前面的,是车犁新王术赤。
他今日身着车犁传统礼服与象征大夏藩属的绶带,头戴王冠,神色肃穆而激动,步伐沉稳。
作为东道主与大夏最坚定的盟友,他当仁不让。
紧随其后的,是楼兰、精绝、且末等早已归心的小国君主。
他们衣着华丽,神情恭顺,双手恭敬地捧着以金线绣就的国书与贡品清单,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
再往后,气氛便显得凝重许多。
龟兹、乌孙、疏勒、尉头、温宿等曾参与联军的国家代表,步履明显沉重。
他们大多由摄政王叔或首席大臣代表前来,原国王苏伐叠、阿史那·咄苾等人,或因兵败身死,或因国内政变,已无法亲至。
这些代表们脸色复杂,有惶恐,有羞惭,更多的是一种认清现实后的无奈与顺从。
他们手中捧着的,不仅是国书贡单,更有请罪的降表与被缴获的联军帅印、令旗等物。
每一位君主或使臣的服饰都极具特色,代表了西域的多元与绚烂\/
楼兰王戴着缀满绿松石的高冠,精绝女王面覆轻纱,身姿婀娜。
龟兹使者穿着紫金色的宽大袍服,疏勒使者则一身白色紧身戎装,尉头使者留着浓密的虬髯,脖颈上挂着沉重的金环,一位位使节共同构成了一幅西域万国风情画卷。
然而无论他们原本如何桀骜不驯,此刻行走在这红毯之上,感受着周围大夏精锐士兵那冰冷的目光和肃杀之气,都不由自主地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变得无比谦卑。
广场两侧的高台上,站满了受邀观礼的车犁贵族、大夏将领以及各国副使。
王小虎身着擦得锃亮的明光铠,挺胸抬头站在武将队列最前,看着下面那些曾经嚣张的国王使者如今乖顺的模样,咧着嘴想笑,又强行忍住,只用胳膊肘悄悄碰了碰身旁同样甲胄在身的石开,低声道:“石头哥,瞧见没,那边那个大胡子龟兹老头,两条腿都在打摆子呢!”
当所有使臣按序站定于祭坛之下,广场上鸦雀无声,连风吹旌旗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就在这时,宫门内再次传来声响。
首先出来的是一队手持金瓜、斧钺的仪仗武士,盔明甲亮,气势森然。
随后是捧着拂尘、香炉的宫廷内侍。
最后,在所有人的屏息凝视中,一道身影缓缓步出宫门,登上了那九级汉白玉祭坛。
这人正是沈烈。
他今日并未穿戴国公的繁复朝服,依旧是一身素雅的青衫,只在腰间束了一条玉带,悬着那枚螭虎纽的镇国公金印。
沈烈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平静,眼神深邃如星空,仿佛蕴含着整个天下的重量。
阳光洒在他身上,那简单的青衫竟仿佛比任何华丽的袍服都更具威严。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立于祭坛中央,目光平和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
然而就是这平静的目光,却让所有与之接触的西域君主使臣,都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颅,心中凛然。
这就是那个以三千破五万,一箭惊天地,谈笑间决定西域命运的大夏镇国公!
礼官上前,展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以浑厚的声音开始诵读由沈烈拟定、以大夏皇帝名义颁布的《西域安民诏》。
诏书中再次明确了“羁縻安抚,重开丝路”的国策,强调了宗藩之间的权利与义务,承诺大夏将保障西域和平与商路畅通。
诏书宣读完毕,最重要的时刻来临,诸国献表称臣。
术赤作为表率,第一个上前,走到祭坛之下,双手高高举起以汉文和车犁文双语书写的国书与贡单,朗声道:“臣,车犁国王术赤,谨代表车犁国,叩谢大夏皇帝陛下天恩!愿永世奉大夏为宗主,恪守臣节,岁岁朝贡,绝不背盟!”
声音洪亮,情真意切。
沈烈微微颔首,身旁自有礼官上前,恭敬地接过国书贡单。
有了术赤带头,楼兰、精绝等国君主纷纷上前,依样画葫芦,献上国书贡单,表达臣服之意。气氛庄重而有序。
轮到龟兹、乌孙等国时,场面变得更加肃穆。
那位龟兹的老王叔,颤巍巍地走上前,他手中捧着的,除了国书贡单,还有一卷白帛书写的请罪表,以及一个托盘。
托盘上面放着龟兹王的金印和半截断裂的佩刀。
他老泪纵横,跪伏在地,声音哽咽:“罪臣……代表龟兹国,献上国书、贡单、请罪表及……及叛臣苏伐叠印信兵符!恳请大夏皇帝陛下、镇国公殿下,宽恕龟兹昔日罪愆!龟兹愿世为藩篱,永不再叛!”
紧接着是乌孙的特使,他献上了阿史那·咄苾的帅旗和一枚代表军事指挥权的虎符;疏勒使者献上了参与联军的主要贵族名单和领地地图……
这一幕,满了屈辱与臣服,也彰显着大夏无可辩驳的胜利与权威。
广场上寂静无声,只有各国使者献表请罪的声音,以及风吹过旗帜的猎猎作响。
所有仪式完毕,沈烈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蕴含着某种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诸位今日之举,足见诚心。”他目光扫过下方,“大夏皇帝陛下胸怀四海,泽被苍生。过往种种,既已悔过,便如这西域风沙,散去无痕。自今日起,凡遵我大夏号令,守我西域章程者,皆为大夏子民,受大夏庇护,享丝路之利!”
沈烈顿了顿,语气转为沉凝:“然,若有阳奉阴违,心怀叵测,乃至勾结外敌,祸乱西域者——”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一阵寒风刮过广场:“车犁城下十三国联军之下场,便是前车之鉴!勿谓言之不预也!”
警告与承诺,如同冰与火,交织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臣等谨记国公教诲!永不敢忘!”下方,所有西域君主使臣,无论真心假意,此刻都齐刷刷地躬身应诺,声震云霄。
“礼成——!”礼官高声宣布。
刹那间,钟鼓齐鸣,礼乐奏响!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秩序确立后的释然与喜庆。
盛大的宴会,在日光殿及殿前广场同时举行。美酒如泉,佳肴似山。
大夏的将领与西域的国王们共坐一席,尽管最初还有些拘谨,但在醇酒和音乐的作用下,气氛也逐渐活络起来。
沈烈、石开、王小虎三人自然居于主位。
不断有西域君主前来敬酒,言辞谦卑。沈烈从容应对,举止得体,既不失天朝上使的威严,又带着令人心折的气度。
宴会持续到深夜,灯火通明的赤谷城,仿佛成为了西域新的中心。
站在王宫最高的露台上,沈烈凭栏远眺,脚下是万家灯火与欢声笑语。石开和王小虎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月光如水,洒在三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仿佛与这西域的万里河山,融为了一体。
万国来朝的盛典余韵尚未完全消散,赤谷城便投入了另一项更为深远、更具实际意义的宏大工程之中,建立大夏西域都护府。
沈烈的命令通过快马,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回大夏帝都。
很快,一支由帝国中枢精心挑选的庞大队伍,便浩浩荡荡地踏上了西行的征程。
这支队伍并非军队,却承载着将西域彻底纳入大夏治理体系的使命。
队伍中,有精通律法、财税、民政的干练文官,他们带着大量的典籍、章程和空白文书。
有擅长工事、水利、建筑的将作监工匠,携带着先进的工具和图样。
也有通晓天文、地理、农事的学者,准备测绘西域舆图,推广中原耕作技术。
甚至还有太学中精通经史的博士,准备在西域设立学馆,传播大夏文化。
数月之后,当这支队伍风尘仆仆地抵达赤谷城时,整个城市再次为之震动。
这不仅是一支管理团队,更是一个完整的管理体系和文化火种的移植。
都护府的选址,定在赤谷城东侧一片开阔之地,与王宫遥相呼应,象征着世俗王权与天朝治理的并立。
在石开麾下士兵的协助和西域征调的民夫努力下,建设以惊人的速度展开。
首先是夯土筑城。
按照大夏边镇的标准,一座规模略小于赤谷城,但更加坚固、功能划分明确的新城拔地而起。
城墙高厚,雉堞齐全,四门皆有箭楼望塔。
城内,都护公廨、各级属官衙署、库房、营房、驿馆、市集、乃至孔庙学宫,一应俱全,布局严谨,充满了大夏建筑的庄重与秩序感。
沈烈亲自为这座新城题名“安西城”,取“安定西域”之意。
安西城的建立,如同在大夏西陲打下了一根坚实的楔子,成为大夏经营西域的永久性行政与军事中心。
与此同时,一套精简而有效的行政体系开始运转。
以沈烈为首任西域都护,总揽西域一切军政外交大权。
其下,设长史、司马等属官,分管民政、财政、司法、军事、外交等具体事务。
来自中原的文吏们被分派到各个岗位,他们带着大夏的律令和账簿,开始着手清查西域各国户口、田亩,核定赋税额度,制定统一的商贸税则。
将作监的工匠们则指导当地民夫,开始勘探和修缮通往东西方的古道,在关键节点设立驿站和烽燧,绘制详细的西域水文地理图。
大夏先进的掘井技术、水渠修建方法也被引入,解决了一些绿洲小国的水源难题。
太学博士们则在安西城内开设了第一所官学,不仅招收大夏驻军和官员子弟,也向西域各国贵族子弟开放,教授汉文、经义、算学。
起初,西域贵族们还心存疑虑,但当他们意识到精通汉文、了解大夏律法将成为与新统治者沟通、获取利益的捷径时,纷纷将子弟送入官学。
琅琅读书声,开始在这片曾经只听得到刀兵碰撞和驼铃声响的土地上回荡。
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充满希望。大夏以一种超越纯粹武力征服的方式,开始将自己的文明根须,深深扎入西域的土壤。
然而,就在西域都护府初具规模,各项事务逐步走上正轨之际,一个意外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引起了层层涟漪。
一支来自极西之地的使团,抵达了赤谷城。
这支使团与西域诸国截然不同。他们规模不大,约百余人,但成员个个身材高大,深目高鼻,发色瞳色各异,穿着样式奇特的紧身长袍和镶有金线的斗篷。
他们使用的语言无人能懂,需要通过数道翻译才能勉强沟通。
据他们自称,来自一个名为萨珊的庞大帝国。
其疆域远在西域以西的中亚,国力强盛,文化悠久,足以称得上当今中亚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