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了个酒嗝,目光却突然越过李夜,落在了佝偻着背,背着铺盖卷的周老头身上,眉头一皱,故作厌恶地捂住鼻子:
“哪来的老乞丐?一身酸臭味!这内膳房的厢房也是这种下贱东西能进的?”
“滚出去,别脏了老子的地界!”
周老头被这一声暴喝吓得浑身一颤,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
“是……是小的这就走……”
“站住。”
一只手稳稳地按在了周老头的肩膀上。
那只手并不算粗壮,甚至因为长期握刀而有些清瘦,但此刻却象是一座山,稳稳地定住了周老头颤斗的身躯。
李夜站在那里,面色平静如水,只有眼底深处,仿佛有一抹寒光在悄然凝聚。
他缓缓从周老头背上接过那个破旧的铺盖卷。
“周叔是我请来的长辈,送我一程。”
“这院子虽是你何威住得,难道我李夜就住不得?我请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恩?”
何威愣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闷声不响的新人,竟然敢当着他的面,为了一个卑贱的杂役顶撞他?
一股被冒犯的怒火瞬间冲上脑门,混杂着酒精的燥热,让何威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好小子!你是第一个敢这么跟我说话的新人!”
何威猛地上前一步,那如铁塔般的身躯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和压迫感,狠狠地向李夜压去。
“怎么?练了两天剔骨刀,就觉得自己翅膀硬了?”
何威狞笑着,蒲扇般的大手已经抬起,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这老东西扔出去,连你也一起废了?!”
“别!别动手!”
周老头吓得魂飞魄散,他不顾一切地拽着李夜的袖子。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是几十年被踩在泥泞里养成的奴性。
然而,李夜纹丝不动。
他任由那股气势冲刷着自己的身体,脊背挺得笔直,宛如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
他看着何威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嘴角微微上扬,竟露出一丝……轻篾?
“何威,你是前辈,我敬你三分。”
“但这院里住的可不止你一个。你要动手?好啊,我李夜奉陪到底。”
他向前迈了一步,不仅没有后退,反而主动逼近了何威,眼神冷冽:
“只是这动静闹大了,惊动了洪师傅,或者是哪位管事……我看你那心心念念的‘二厨’名额,还争不争得过!”
何威那只原本要挥下的大手,硬生生地僵在了半空。
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表情精彩至极——从暴怒到惊愕,再到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他确实想立威,想把李夜踩在脚下。
但他更怕丢了那个能让他飞黄腾达的二厨名额!
若是刚喝完酒就在院里私斗,传到上面耳朵里,那就是“无视规矩”,那就是“不堪大用”!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温顺的新人,心思竟然如此毒辣,一句话就把他架在了火上烤!
“你——!”
何威气得胸膛剧烈起伏,那只手放也不是,打也不是,就象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哎哎哎!误会!都是误会!”
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如同救火队员般从旁边厢房里冲了出来。
正是张大胖。
他满头大汗地挤到两人中间,那张胖脸上堆满了僵硬的笑,他一边拼命给何威顺气,一边疯狂冲李夜使眼色:
“何大哥!您喝多了,这李夜不懂事,是个愣头青,您跟个新人计较什么?”
“这大晚上的,都歇着吧,歇着吧!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不值当!”
说着,他几乎是半推半拉地将还要发作却正好顺坡下驴的何威拽回了屋里。
临进门前,何威回头狠狠瞪了李夜一眼。
那眼神不再是轻视,而是一种被毒蛇盯上的阴毒:
“好小子,算你有种。”
“咱们来日方长,走着瞧!”
砰!
房门重重关上,震得屋檐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夜风吹过石榴树的沙沙声。
李夜神色如常,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了一只嗡嗡乱叫的苍蝇。
他转过身,轻轻拍了拍还在瑟瑟发抖的周老头的手背,声音温和下来:
“周叔,没事了。您先回去歇着吧。”
周老头呆呆地看着李夜。
月光下,少年的侧脸棱角分明,那双曾经怯懦的眼睛此刻却深邃得让人看不透。
这还是那个被人欺负了只会躲在角落里哭的孤儿吗?
刚才那一瞬间,周老头甚至觉得,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出鞘见血的刀!
“哎……哎……”
周老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嗓子干涩得厉害。
那是对强者的敬畏,哪怕这个强者是和他关系甚好的孩子。
“那……那你自己小心!千万小心!”
周老头最后只能颤巍巍地叮嘱了一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背影显得更加佝偻。
而另一边,刚刚把何威安顿好的张大胖,偷偷推开一条门缝,看着院中那个孤身独立的少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乖乖……”
张大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有馀悸地喃喃自语:
“刚才那可是合脉一层的高手啊……这小子竟然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这哪里是什么愣头青,这分明就是个……亡命徒啊!”
他看着李夜提着铺盖走进房间的背影,眼神中少了几分之前的随意,多了几分深深的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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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薄雾未散。
李夜刚从站桩中收势,一名青衣小厮便匆匆跑来,将一个密封极好的白玉小瓶塞进他手中。
“李爷,这是刘管事托小的送来的,说是您要的东西,让您小心收着。”
李夜接过玉瓶,触手微烫,即便隔着瓶身,也能感受到其中那股躁动不安的野性气息。
莽猿心头血!
他握紧玉瓶,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替我多谢刘管事。”李夜不动声色地塞了一小块碎银给小厮,小厮千恩万谢地走了。
回到屋内,李夜也不耽搁,立刻生起炭火。
如今这莽猿心头血既已到手,那《大力金刚莽猿汤》的制作便也可提上日程了。
正当他对着那口冒着热气的瓦罐出神时,门外传来两声沉闷的脚步声。
笃笃。
门并未关严,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推开了房门。
洪师傅依旧是那副铁塔般的模样,手里拎着两个热腾腾的大肉包子,一边嚼一边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