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几口大铁锅里,热气腾腾地炖着一锅杂烩。
虽然多是些边角料,什么鸡架、猪皮、碎肉混着白菜箩卜乱炖一气,但那一层厚厚的红油飘在面上,肉香扑鼻,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旁边还有一大桶冰镇过的绿豆汤,用来给众人解暑去火。
“新来的?多给你盛点汤!”
打饭的大婶见李夜面相生的俊俏,便笑着给他满满当当盛了一大碗乱炖,又打了碗堆尖的粟米饭。
“多谢大婶!”
李夜端着饭碗,找了个角落蹲下。
迫不及待地扒了一口饭,再夹起一块吸饱了汤汁的白菜送入口中。
香!
王府厨子的手艺哪怕是做这种大锅饭,那也是没得挑。
咸鲜适口,肉味浓郁,一口下去,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烫慰贴了。
李夜顾不上烫,大口大口地扒着饭,那粟米饭粒粒饱满,嚼劲十足,配合着那浓郁的肉汤,简直是他在这个世界吃过最美味的一顿饭。
周围的一众帮厨也都是如狼似虎,个个吃得满头大汗,呼噜声此起彼伏。
能吃,才有力气干活。
在这里,饭量就是力量的像征。
吃饱喝足,李夜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先前透支的体力也恢复了不少。
他没有多做休息,喝完最后一口绿豆汤,便立刻回到了案板前,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这一下午,又是连轴转。
直到日头偏西,约莫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那堆积如山的灰岩犀肋排终于见底了。
“呼……”
李夜放下那把早已被油污浸透的剁骨刀,甩了甩酸痛的手腕,长出了一口气。
周围的帮厨们也都陆续完成了各自的任务,原本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轻松的笑意,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总算是备完了,今儿这活儿真够累人的。”
“可不是嘛,为了老王妃的大寿,这几天咱们都得脱层皮。”
李夜看着那沾满血污的案板和满地的碎骨,习惯性地就要去拿抹布和扫帚,准备开始清洗刀具和场地。
在外膳房当杂役时,这都是必须做的收尾工作,若是做不干净,少不得要挨鞭子。
然而,就在他的手刚碰到抹布时,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忽然伸了过来,拦住了他。
“行了。”
洪师傅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此时他嘴里叼着根牙签,显然是刚吃饱喝足,心情不错。
他看了一眼李夜,难得地摆了摆手,粗声粗气地说道:
“不用收拾了,把刀放下就行。”
李夜一愣,有些茫然:
“师傅,这案板不擦,刀不磨……”
“磨个屁!”
洪师傅嗤笑一声,指了指远处正探头探脑、拿着抹布水桶候着的一群灰衣杂役:
“那是他们干的活。”
“你们是帮厨,是凭手艺吃饭的,不是来扫地的。”
“这到了晚上,自有专门的洗扫杂役过来把这地儿舔干净。”
洪师傅拍了拍李夜的肩膀,力道之大差点把李夜拍个趔趄:
“既然干完了,就歇着吧。”
“内膳房有内膳房的规矩,你现在虽然是个新人,但也别把身份放得太低,不然以后谁都想踩你一脚。”
李夜顺着洪师傅的手指看去,只见那些灰衣杂役正一脸敬畏地看着这边,等待着大师傅们离开后才能进场。
这场景,正如当年他在外膳房仰望内厨一样。
李夜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强烈的差异感。
原来,即便只是这内膳房最底层的帮厨,在这个森严的等级体系里,也已经是被人伺候的“上等人”了。
他缓缓收回手,将那把剁骨刀规规矩矩地放回刀架,对着洪师傅躬敬一礼:
“多谢师傅提点,小的明白了。”
“恩,明白就好。”
洪师傅吐掉嘴里的牙签,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
“行了,散了吧,明儿个还得早起,别误了时辰。”
说完,洪师傅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李夜强行按捺住心头那股躁动,不动声色地放慢了收拾东西的动作,眼角的馀光却象钩子一样,死死地盯着那堆废弃的碎肉。
只见那一队灰衣杂役进场后,动作麻利地将案板下的碎骨、带着血污的筋膜,以及那些根本嚼不烂的边角料,统统扫进了一旁的几个大铁桶里。
这些东西,在内膳房的大师傅眼里是垃圾,但在外界,那是普通人抢破头都吃不到的大补之物。
“都手脚麻利点,别想着偷嘴!”
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只见一个留着山羊胡、帐房模样的小管事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和一杆看起来颇为精密的秤。
“灰岩犀碎骨下脚料,一桶。”
两个杂役吃力地将铁桶抬上秤钩。
“四十三斤二两。”
山羊胡管事面无表情地拨动算盘,在册子上记下一笔,随后冷冷地扫视了一圈:
“记住了,这数都对着呢。”
“若是送到了兽苑那边,少了一两,我就剁你们一根指头补上!”
听到这话,李夜只觉得后背一凉,刚升起的那点心思瞬间被浇灭了大半。
好险!
幸亏刚才没有一时脑热,趁着混乱往怀里塞那几块看起来不错的碎肉。
这王府的规矩森严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哪怕是当作垃圾处理的废料,竟然也有专人过秤、登记,这就意味着从源头上杜绝了大规模私拿的可能。
若是刚才我拿了半斤,等下一出门,立马就会露馅。
到时候只要一搜身,我这刚穿上的帮厨衣裳还没捂热,怕是就得被打断腿扔出去了。
李夜心中暗自庆幸,同时大脑飞速运转。
既然“明拿”和“暗偷”在厨房里都行不通,那就只能另辟蹊径。
他假装整理衣衫,实则在观察那几个抬桶杂役的动向。
那些铁桶被粘贴了封条,随即被抬上了几辆在此等侯多时的独轮车,方向是朝着王府西侧的偏门而去。
“那便是去兽苑的路吗。”
李夜心中了然。
兽苑是王府豢养猛兽坐骑的地方,他之前做杂役时,刘管事就曾说过,要将那些偷奸耍滑之辈拉去兽苑喂狗,这些充满精气的妖兽下脚料,正是喂养那些猛兽的最佳饲料。
“源头查得严,那路上呢?”
李夜目光闪铄,思索良多,从内膳房到外面,路途不近,中间要经过几条僻静的长廊和花园。
那几个运送泔水的杂役看着面黄肌瘦,脚步虚浮,显然不是什么练家子。
只不过王府里怕是高手如云,自己若是真的摸出去埋伏,岂不是自投罗网?
“罢了罢了,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今日我是初来乍到,盯着我的人太多。”
“这流程我已经看清了,只要这灰岩犀的肋排还是我来剔,以后有的是机会查找漏洞。”
想到这里,李夜深吸一口气,彻底收敛了眼中的贪婪,恢复了那副老实巴交的新人模样。
他随着其他下工的帮厨一同走出了内膳房的大门。
刚一出门,外面的凉风一吹,带走了厨房里的燥热与血腥气,也让李夜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正当他准备埋头赶路时,一只厚实的大手突然横了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兄弟,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