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招!”她声音清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亲自背负公子,用最稳的方式,避免任何颠簸。”
“马猴,带两个还能动的,清扫我们来时痕迹,在东南方向布下疑阵,拖延追兵。张山、赵虎由专人看护。能带走的弟兄……”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扫过那些倒在战场上的身影,闪过一丝痛楚,“……尽量带上,带不走的,记住位置,日后……再来迎回。”
指令清淅,冷静,在极度的悲伤和混乱中,强行拉回了秩序。
她翻身上虎,凭借玉角黑纹虎敏锐的感知,在前方开路。
在弥漫的烟尘和夜色中,为这支残兵,指引着返回家园的方向。
此刻,她不仅是将领,更是这支队伍在失去主帅后,重新凝聚起来的魂。
幸存下来的战士们强忍悲痛,行动起来。
他们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布条,将石砚轻轻包裹,尽量不去触动他可怕的伤势,然后由王招亲自背负起来。
张山和赵虎被人搀扶。
阵亡弟兄的遗体,他们只能忍痛,选择几具相对完整的快速收殓。
更多的,只能无奈地让他们长眠于此。
马猴目光,扫过那焦坑中的残骸,眼中闪过一抹恨意和决绝。
他冒险跑到坑底,用刀尖挑出那面黑色小幛残骸。
又从那焦黑残骸中,扒拉出一个同样焦黑,未曾完全损坏的储物袋。
“走!”王招低吼一声,背负着石砚,向着曙光谷的方向跟跄奔去。
残存不到十人的队伍,背负着昏迷的主帅,搀扶着重伤的同伴,带着战友的遗物和悲伤,快速消失在浓雾与夜色的交界处……
曙光谷内,压抑的啜泣和痛苦的呻吟,打破了寂静。
当王招背负着焦黑如炭的石砚,带着不足十人的残兵,跟跄冲过毒雾屏障时,谷内留守的士兵和老弱妇孺,瞬间围了上来。
迎接英雄凯旋的欢呼尚未出口,便被眼前的惨状,硬生生堵回了喉咙,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撕心裂肺的悲恸。
“儿啊!我的儿呢?!”
“当家的!你看见我当家的了吗?!”
“公子,公子怎么了?!”
哭声、喊声、质问声,瞬间淹没了小小的山谷。
看到亲人遗体,或被抬回或永眠战场的,顿时瘫倒在地,嚎啕大哭;
没看到亲人身影的,疯了一般在人群中查找,脸上写满了绝望的期盼。
“让开,快让开!”洪缨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已从虎背跃下,指挥若定。
“狼号卫,接管伤员!清点人数,优先安置重伤者!王招,将公子小心抬到干燥通风的岩洞,就是我之前,让人清理出来的那个!”
她的镇定如同磐石,瞬间稳住了部分慌乱的人心。
王招轻轻将石砚,放在铺了软布的担架上。
这位铁打的汉子虎目含泪,喉咙哽咽,面对围上来的乡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洪缨立刻上前,半跪在担架旁,当她颤斗的手,搭上石砚那焦黑的手腕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怎么样?”王招急声问道,声音都在发颤。
洪缨的手抖得厉害,他闭上眼睛,半晌才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经脉……寸寸断裂……丹田金丹……黯淡无光,布满裂痕……生机,只剩一丝火苗……”
“可是……”她猛地睁开眼,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困惑。
“怪就怪在,心脉内核处,有一股极其微弱的生机盘踞不去,坚韧异常,硬生生吊住了公子最后一口气……”
“这,这绝非寻常伤势能有的现象。”
“普通的金疮药、回气丹……根本无用……”
希望不在,周围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无底深渊。
需要品阶极高的救命灵丹,或是修为通天的大能出手续命。
这两样,他们没有!曙光谷有什么?
只有一些普通的药材,一些低劣的灵石,和一些品相粗陋的辟谷丹。
她的动作专业而迅速,指尖在触及石砚皮肤时,有着极其微不可察的颤斗。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头也不抬地吩咐身边的阿兰:
“温水,软布,要最干净的。苏萝,去把库房,将那点珍藏的雪参须取来,熬成参汤,要慢火。”
张山和赵虎被人搀扶着坐下,看着眼前乱象,心如刀绞。
“肃静!!”王招的怒吼,暂时压下了混乱。
他环视四周,看着一张张惊恐、悲伤和无助的脸。
强压住胸腔翻涌的气血和悲愤,嘶哑道:“哭什么?还没到哭的时候!”
“官军还在外面,公子……需要我们!”
他的话,如同热炭泼入冷水,让众人稍稍冷静,人们清淅地看到了眼前的绝境。
主心骨石砚昏迷濒死。
最强的几位将领张山、赵虎重伤失去战力。
精锐战士十不存一,馀者人人带伤。
谷外,大军围困,虽暂时被毒雾所阻,但可谁也不知道能挡多久。
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迷茫,如同瘟疫般在谷内蔓延。
失去了石砚的指引,他们就象失去了头雁的雁群,不知该飞向何方。
临时清理出的岩洞内。
洪缨用蘸了温水的软布,极其轻柔地擦拭着石砚的脸,还有手臂上焦黑的边缘。
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绝望,如同冰冷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马猴猛地站了起来。
他之前也受了不轻的伤,脸上还带着血污,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不能就这样,看着公子去死!”他的声音嘶哑,打破了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集中到他身上。
“我去黑石城!”马猴斩钉截铁地说道,眼神扫过王招、张山、赵虎,“去找李家!”
“胡闹!”王招立刻厉声反对,激动得差点扯动伤口,“李家狼子野心,上次就盯上了公子。”
“你这不是去求药,是自投罗网。他们怎么可能给你丹药?到了虎穴,逼问公子的秘密,然后把你啃得骨头都不剩!”
“那你说怎么办?”马猴猛地扭头,赤红的眼睛瞪着王招,“眼睁睁看着公子死吗?”
“等着官军找到办法,突破毒雾,然后把我们全杀光吗?!”
他喘着粗气,声音因激动而颤斗:“公子活着,曙光谷才有希望!李家不是想招揽公子吗?”
“好!我就去告诉他们,公子受了重伤,需要他们的丹药救命。只要他们肯给,条件……可以谈。用我知道的一切,关于公子的秘密去换!”
“你知道啥子秘密?俺能不知道?!公子有何秘密,值得换这等灵丹?”赵虎虚弱地提出质疑,满脸忧色。
“万一他们不信,或者直接扣下你,严刑逼供……”
“我不知道公子全部的秘密!”马猴咬牙道,“我知道,公子能搞到灵笋!我知道公子符法厉害!”
“我知道公子绝非普通人,这些就够了,足够吊起他们的胃口!至于信不信……”他脸上露出一抹惨笑。
“我去赌,赌他们贪心,赌他们想看公子,到底还有什么价值!就算赌输了,大不了把我这条命填进去,也好过在这里等死。”
他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去不回的决绝。
众人看着他,陷入了艰难的沉默。
明知是饮鸩止渴,与虎谋皮,可……还有选择吗?
看着担架上气若游丝的石砚,看着周围伤痕累累的同伴,看着那一张张绝望的面孔。
最终,洪缨沉重地闭上了眼睛,她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几乎听不见:
“……准备一下。挑几样……不太起眼的山货。记住,无论如何……保住自己的命……最重要。”
这等于默许了。
王招扭过头,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土墙上,鲜血从指缝渗出,却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
洪缨的目光,未曾离开石砚那张焦黑的脸。
张山无力地咒骂一声“龟孙子”,坐在地上不再言语。
洪缨缓缓抬起头,看向马猴,声音低沉却清淅:
“马猴,活着回来。公子……和我们,都需要你。”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比任何慷慨陈词,都更具分量。
马猴重重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便去准备。
一场更加危险、胜负难料的赌局,即将在黑石城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