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下坠,无尽的黑暗。
“咳咳,哇……”
不知过了多久,石砚睁开眼,猛地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瘀血。
他发现自己,竟躺在坚硬冰冷的黑色地面上。
从万丈悬崖坠落,庆幸的是,他还活着!
怀中的赤龙血玺散发着微温,指引向迷宫深处、那座连接天地的巨门:悟道门。
他挣扎爬起,拖着断臂残躯,步履蹒跚,走入死寂的无边无际的碑林。
灰色的雾气瞬间汹涌翻滚,无数记忆碎片伴随着低语嘶吼,冲击着他的神魂。
环顾四周,天空是永恒的昏黄,混沌不明。
山竹、洪烈、黑旗军弟兄们染血的面容……极致的痛苦中,意识陷入混乱……
再清醒时,朗朗读书声入耳。
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垂髫幼童,坐在窗明几净的乡间学堂里。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春日暖阳通过窗棂,在泛黄的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墨锭的清香。
授业的夫子是位清癯的老者,须发皆白,眼神温润瑞智。
“小君童生,”夫子微笑着走到他案前,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方才问,‘道’为何物?为何能生‘一’,生‘二’,生‘三’,乃至万物?”
小君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困惑:
“先生,天地未开时,什么都没有,‘道’从哪里来?它看不见摸不着,我们怎么知道,它不是人们编出来的呢?”
学堂里响起几声窃笑。
夫子却不恼,眼中露出赞许:“读书贵在疑。疑而后思,思而后悟。”
他环视所有学童,“道,先天地而生,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它非物,却为万物之宗;它无形,却为万象之法……”
“譬如这室中之光,你看不见它本身,却可见它照亮之书卷、桌椅,乃至尘埃飞舞之轨迹……道,亦如此!”
小君似懂非懂,小手托着下巴,眉头紧锁:“那……道,是光吗?还是让光存在的……东西?”
夫子抚掌轻笑:“善哉此问!道,或许既是光,亦是光源,更是光之所以,能亮之规则……”
“其大无外,其小无内。需尔等日后,用心体悟。”
放学后,小君没有象其他孩童般,嬉闹着回家,他独自一人跑到溪边,坐在那块被阳光晒得温热的大青石上。
清澈的溪水潺潺流过,带着几片桃花瓣。
“道……到底是什么?”他捡起一根树枝,无意识地在泥地上划拉着,“是爹爹打猎时,要遵守的山林规矩?”
“是娘亲常说,做人要有颗善心?还是……先生说的,那种看不见的,却让一切都好好运行的……力量?”
他想了很久,直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母亲寻来时,看到他对着流水发呆,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沉思,不由得心疼又担忧:
“这孩子,莫不是读书读魔怔了?”
粗犷的父亲,扛着新猎的山羊归来。
听着妻子的唠叼,哈哈一笑,用沾着泥土草屑的大手,揉了揉小金的脑袋:
“俺的娃,像俺,实在!想不通就别想,明天爹带你去市集逛逛,散散心,那地方,热闹。”
小君抬起头,望着父亲憨厚可靠的笑容,心中的困惑,暂时被压下,用力点了点头。
人声鼎沸,气味混杂。牲畜的膻味、油炸点心的香气、劣质脂粉味、汗味尘土味……扑面而来。
小君牵着父亲粗糙温暖的大手,眼睛充满好奇,打量着喧闹的市集。
父亲用猎物换来的铜钱,给他买了一串又大又红的糖葫芦,糖衣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
他自己舔了一口,酸甜滋味在口中化开,幸福得眯起了眼。
父亲看着他吃,咧着嘴笑,自己却舍不得买一串。
“让开,都让开,收税了,挡路者,死!”
突然,前方传来嚣张的呵斥,蛮横的推搡声。
人群一阵骚动。
只见几个穿着青色差役服、歪戴帽子的男人,正推搡着一个摆摊的老翁。
老翁白发苍苍,衣衫褴缕,摊子上,只有几张硝制好的狐狸皮和狼皮。
一个梳着羊角辫、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吓得躲在老翁身后,紧紧抓着祖父的衣角,小声啜泣。
“冯老栓,今天的税钱呢?磨蹭什么!”
为首的差役头目,红脸膛,酒气熏天,一脚踢翻了摊子上的皮子。
“官爷……行行好……”冯老翁噗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今天……今天一张皮子……还没卖出去……”
“娃她爹娘走得早,就指望这点嚼谷……实在拿不出啊……”
“拿不出?”红脸差役冷笑,一把揪住老翁的衣领,“抗税就是造反,来人,把这些皮子收了,人锁回去!”
“爷爷,爷爷!”小女孩吓得大哭起来。
周围的摊贩和行人面露不忍,无人敢上前。
小君吓得糖葫芦都忘了吃,小手紧紧攥着父亲的衣角。
父亲牛猎户眉头紧锁,猛地推开前面的人,大步走上前。
脸上堆起憨厚卑微的笑容,对着差役头目连连拱手:
“王头儿,王头儿,您息息怒!老冯头是俺邻村的,老实人,今天确实没开张。他的税,俺替他交了,您高抬贵手!”
说着,他翻出口袋,抓起一把铜钱,刚刚卖完猎物还没捂热乎,甚至搭上那条,准备给儿子改善伙食的山羊腿,一股脑塞进差役头目手里。
红脸差役掂量着手中的钱,抓紧羊腿,斜睨着牛猎户,嗤笑一声:
“哟,牛大山,今天倒是阔气。行,看你面上,饶这老货一回。”
他踹了冯老翁一脚,“滚吧,下次再让爷碰上,没这么好说话。”
差役们骂骂咧咧地走了。
冯老翁千恩万谢,拉着孙女就要给牛猎户磕头。
牛猎户赶紧上前一把,架住冯老翁手臂,连连摆手。
人群散去,市集恢复喧嚣,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牛猎户看着空空如也的钱袋,挠了挠头。
对着小君憨厚一笑,掩饰着窘迫:
“君儿,糖葫芦甜不?没事,钱没了咱再挣!回家爹给你掏鸟蛋烤着吃,更香!”
小君握着那串糖葫芦,看着父亲空瘪的荷包,看着冯老翁和小女孩,看着蹒跚离去的背影……
再看向差役,耀武扬威蛮横霸道的狂妄,口中的甜味,忽然变得苦涩起来。
他小小的心里,第一次塞进了一种,沉甸甸的名叫“不公”的东西。
为什么爹爹辛苦打猎的钱,要给别人?
为什么凶恶的人,可以拿走别人的东西?
善良,难道就要吃亏……
阳光依旧明媚,市集依旧热闹,他却感觉不到之前的快乐。
这仅仅只是开始。
没等他细想这苦涩的滋味,周遭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学堂、市集、父母关切的面容……一切都在飞速远去、扭曲。
一股更强大的拉扯力传来,将他抛向另一个时空。
青年时代悄然来临!
一段充满锦绣前程的辉煌岁月,暗藏无尽的诱惑与决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