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
刺骨的冰冷中，石砚发现，此刻沉溺在万载寒潭底部，正艰难地向上浮升。
潭水几乎冻僵了四肢百骸，灌下一口水后，胃部冰冷寒的刺激，让得他彻底苏醒。
他努力地划动手臂，全身牵扯出撕裂般的剧痛。
挣扎著，凭借一股不屈的本能，终于爬出了深潭。
瘫倒在布满碎石的岸边。只剩下胸腔剧烈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天光晦暗，通过终年不散的迷朦雾气，吝啬地漏下些许微光。
四周是犬牙交错的黑色巨岩，向上徒峭延伸，彻底隐没在令人绝望的浓雾之中。
“难道，我没死？”
他脑子有些懵。剧烈地咳嗽，吐出呛入肺腑的冷水，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下意识地，他用尚能活动的右手摸向胸口。那方带着微温的赤龙血玺还在。
它此刻温度已恢复正常，仿佛之前坠崖时，那爆发红光护住他的情景，只是一场幻觉。
全身剧痛难忍，左臂折断，眼前崩溃般的处境，都在无情地提醒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王府的冲天火光，山竹和死士们浴血奋战，义无反顾的背影，李花那狰狞的狂笑，还有天空裂开的诡异黑缝……一幕幕在脑中闪现。
“山爷……黑旗军的弟兄们……”
沙哑的哽咽堵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悲鸣。
他不是虞寰，虞家已被灭门。往日的恩怨，已随风而逝。
如今，山爷为他牺牲，他的肩上，承载着无数人的希望，必须，活下去。
折断的左臂向外扭曲着，他紧咬牙关，抵挡阵阵袭来的剧痛。
他用右手和牙齿，艰难地从破烂的衣衫上，撕下两根布条，又捡起相对笔直的枯枝，勉强将断臂固定住。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浸透了残破的衣衫。
饥饿和寒冷袭来，侵蚀着他的意志。
他强撑着站起，沿着冰冷湿滑的岩壁，开始搜寻维系生命的东西。
咕噜噜，腹中如雷鸣般响起，目光绝望地搜寻着潭边。
突然，在十米开外，一片背光的岩缝中，他看到了一株矮小灌木上，挂着几颗红艳欲滴的浆果。
不认识这种果子，强烈的饥饿感，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他跟跄着扑过去，小心翼翼摘下一颗，果子仅有龙眼大小，放入口中。
一股强烈的酸涩瞬间炸开，让他几乎要吐出来。
紧接着，一丝微弱的暖流，从胃部缓缓扩散，竟奇迹般地驱散了些许寒意，连伤处的剧痛，也减轻了几分。
眼中燃起一丝求生的光亮，不再尤豫，将那几颗浆果尽数摘取，囫囵吞下。
升起的暖意包裹了身体，将那濒死的虚弱感，暂时压了下去。
他必须找到出路，十年书童的生涯，已将他磨砺得足够坚韧。
这谷底，好象一个巨大的天然迷宫，越往里走，雾气越发浓郁，伸手不见五指。
更诡异的是，浓雾之中，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低语，夹杂着呜咽和狞笑声……
这些声音钻进脑海，干扰着他的心神，引诱着他走向歧途。
“幻听？这雾有问题！”石砚用力甩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努力保持着一线清明。
突然，脚下一空。
看似坚实的苔藓地面，猛地塌陷，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他反应极快，右手条件反射般，抓向旁边一块凸起的岩石。
嗤啦，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淋漓，火辣辣的疼。
下坠之势只是稍缓。
“呃！”
他一声闷哼，求生欲爆发出的力量，让五指如同铁钩，硬是在湿滑的岩石上，抠出五道触目惊心的血槽。
整个人，险之又险，吊在了洞口边缘。
低头望去，洞底遍布着尖锐如矛的石笋，这要是掉下去，绝无生还可能。
不能死！
他心中怒吼，右脚猛地蹬踏湿滑的岩壁，借力向上一窜，用尽最后气力，终于狼狈不堪地翻回地面。
瘫倒在地，大口喘息，心有馀悸。
漫无边际的绝望，几乎吞噬了他体力与意志。
就在此时，前方浓雾中，传来了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响。
伴随着铃铛摇曳的叮咚声，一阵清脆稚嫩的嬉笑，随后而来。
石砚的精神瞬间绷紧，屏住呼吸，警剔地望向声音来源。
雾气一阵涌动，出现一只通体赤红如焰的灵狐。它毛发蓬松光滑，灵动的眼瞳闪着金黄之色。
它步伐轻盈优雅，颈间系着一枚金色铃铛，方才的声音，正是由此发出。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这只灵狐的背上，竟端坐着一个白色小童。
他半尺高矮，小手抓住灵狐颈后的软毛，稳当当地骑乘其上。
小童头上，顶着一片翠绿欲滴的晶莹叶片。皮肤白淅剔透，脸蛋圆润，一双大眼充满了灵气与好奇。
这一童一狐，对石砚这个“不速之客”，充满了好奇。
白色小童指着石砚，对身下的赤狐咿咿呀呀，似乎在询问着什么。
赤狐歪了歪头，用那双灵动的琥珀色眼睛，仔细打量着石砚，神态间，竟颇有几分人性化的审视。
白色小童胆子似乎大些，他拍了拍赤狐的脑袋。
赤狐会意，轻盈地向前一个蹦跳，停在距离石砚半步的地方。
小童伸出圆乎乎的小手指，先指向石砚，然后又指指自己张开的嘴巴，最后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脸上做出吞咽的表情。
石砚愣住，不明所以。
那赤狐却似更为调皮通灵，它倏地一下绕到石砚侧后方。
它抬起蓬松的尾巴尖，轻轻扫了扫石砚受伤的手臂，带来一丝奇异的暖意。
又低头嗅了嗅石砚脏污的衣角，发出轻微的呜声，仿佛在判断着什么。
白色小童见状，似乎觉得赤狐有些失礼，轻轻拽了拽它的耳朵。赤狐乖巧地蹦回原位。
小童小手在身后一摸，竟拿出一枚霞光流转的果子。
这浆果红艳欲滴，香气四溢。
他小心翼翼，轻轻放在平坦的石头上。
小手轻轻一扯，赤狐便驮着他迅速跳开，躲到黑岩后面。两双充满期待的大眼睛，紧紧盯着石砚。
石砚心中惊疑不定。这果子看起来绝非寻常。
这是……给他吃的？……理由？
腹中猫抓般的饥饿感，身体深处传来的虚弱，让他别无选择。
他尤豫片刻，最终缓缓爬过去，捡起了那枚奇异的浆果。
果实入手温润，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木质清香。
赌一把！他闭上眼睛，将果子塞入口中。
果子入口瞬间，甘甜清冽的汁液在嘴里炸开，瞬间化作一股磅礴温和的热流，汹涌地冲向四肢百骸。
断臂处的剧痛迅速减轻，伤口传来麻痒之感，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结痂。
消耗的体力，也在快速恢复。
这简直是……传说中的仙果灵药。
石砚震惊无比，感激地看向白色小童和赤狐，忍着激动，躬身行了一礼：
“多谢……仙童、灵狐赠果！”
白色小童见他无恙，且快速恢复精神，高兴地拍着小手。
赤狐也轻盈地跃出，绕着他小跑一圈，颈间铃铛发出欢快的脆响。
白色小童伸手，指了指浓雾最深处的一个方向，又拍了拍赤狐。
赤狐会意，用脑袋轻轻顶了顶石砚的小腿，然后朝着那个方向，轻盈地跑出几步，再回头招手，示意跟上来。
小童坐在原地的石头上，晃动着小腿，咿呀着挥手，似乎他无法离开这片局域太远，引路之事，需由灵狐完成。
石砚略一迟疑，咬牙跟上赤狐。
在这绝境之中，这充满灵性的一童一狐，对他有救命之恩。
那灵狐，似乎是他目前，唯一的生机指引。
跟着赤狐，在雾气弥漫的怪石中穿梭。
赤狐动作伶敏，对路径极为熟悉。
石砚发现周围的雾气，变淡了些，那些扰人心神的低语，也渐渐消失。
沿途，他看到了岩壁上，散发着柔和微光的苔藓，一株如白玉般剔透的小树。悄无声息缩回石缝的藤蔓……
这谷底，充满了神秘。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雾气壑然开朗，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
空地的更远处，浓郁得化不开的雾气，如同巨大的墙壁，屏蔽了一切视线。
正中央，隐约露出一座巨大石门轮廓。这石门，庞大到难以想象。
石门古朴苍凉，仿佛自开天辟地之初，便已矗立于此，接通天地。
隐约可见巨大的门钉上，似有金色的波纹缓缓流淌，散发着一股令人灵魂悸动的威压。
赤狐走到空地边缘，在靠近浓郁雾墙的地方，不再前进。
它伸出小爪，齐齐指向那座巨门，咿咿呀呀地叫着，小脸上带着明显的畏惧，又有一丝催促之意。
石砚凝神望去，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他清楚地看到，石门周围那片空地上，散落着不少枯骨。
有人类的，也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生物骨骸，都保持着向前挣扎攀爬的姿势。
在接近石门的途中，便耗尽了所有生命。
这里，是希望之地，亦是葬身之所！
当他迈步踏入空地，走向雾墙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威压，潮水般弥漫开来，重重冲击着他的心神。
这是力量上的压迫，更是一种触动魂灵的拷问。
关于他的过去，关于他的意志，关于他存在的意义……
石砚的眼中，毫无退缩之意。
虞家灭亡与他无关，虞王爷一世英雄为奸臣所害，他能活至今日，全凭王府昔年收容之恩。
无论世子虞寰如何待他，这份恩情与血海深仇，他从未忘记。
朝中奸佞横行，构陷忠良，若放任不管，必致山河破碎，祸害苍生。
山竹与黑旗将士，以性命为他铺就前路，王妃临终所赠的血玺，神秘难测……
这一切，皆已成为他，在这绝境中，唯一的希望与责任……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周身依旧存在的疼痛，挺直了已承载太多的脊梁，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走去。
越靠近雾墙，威压越重，如同实质的山岳压在身上。
每一寸骨骼都在咯咯作响，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的脚步，逐渐变得跟跄，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血水滑落。
一步，两步……他没有停！
目光死死盯着雾墙后方，那金光流转的巨门轮廓。
终于，他穿过了最后一段距离，眼前的雾气骤然稀薄，那座巨门的全貌，无比清淅地呈现在他眼前。
一座高达百万丈的巨型石门，仿佛擎天之柱，支撑在天地之间。
材质非金非石，表面布满无数玄奥古老刻痕，刻痕似有暗芒缓缓流动。
石门紧紧闭合，门缝之中混沌未明，斑烂的色彩流光闪铄不定，散发出苍茫古老的气息，令人心生敬畏。
石门正上方，三个虬结如龙的巨大古字，似蕴含天地至理，深深镌刻其中。
每一个字，都散发着镇压万古的磅礴气势。
悟—道—门！
就在石砚的心神，被这幅超越极限的恢宏景象，震撼得无以复加的刹那。
怀中那方赤龙血玺，陡然间再次变得滚烫，甚至比坠崖时更加炽热。
与此同时，那道沉寂了无尽岁月的悟道巨门，似乎被这同源的气息惊动，门缝中，流淌的混沌流光骤然加速，变得狂暴。
轰—隆—隆——！
一声沉闷震碎灵魂的巨响，猛地爆发开来，整个山谷地动山摇。
巨门之间，竟在石砚面前，缓缓地，开启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门后，并非实景，而是一片疯狂旋转的混沌光芒。
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吸力，如同飓风旋涡般汹涌而出，瞬间将石砚彻底笼罩。
“呃啊！”
石砚发出一声惊呼，旋涡吸力将他猛地拽起，投向缝隙中的悟道门。
在被混沌淹没的最后瞬间，他眼角的馀光瞥见，那只赤红灵狐并未跟随进入。
它在雾墙外焦急地徘徊，发出呜呜嘶鸣，最终化作一道红光，向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是去查找白小童？或是……其他可能的存在？
远处，一座融入天际雾气的山涯之巅，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立着两个模糊的身影。
左侧那人身形魁悟，周身黑雾翻涌。无数黑色魔纹自他体内蔓延而出，丝丝缕缕伸向虚空。
纹路在空气中蠕动，所过之处，光线扭曲，空间坍缩，形成一方吞噬一切的暗域。
另一个矮小枯瘦，全身笼罩在黑袍中。手中拧着一个圆滚滚头颅，其上仍在滴落着暗红色液体，正在低头啃噬。
两人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剑，穿透重重迷雾与空间的距离，死死聚焦在他身上。
是敌？是友？他们为何会在此时出现？
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下一刻，无尽的混沌光芒，吞噬了他的一切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