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归的阶梯
凌晨四点的露水顺着“盘古”大厅的观察窗滑落,在玻璃上画出蜿蜒的轨迹,像极了全息屏上那些不断生长的分形曲线。季渊把第三杯黑咖啡灌进喉咙时,终于在递归时空模型的第七层维度里,发现了那个隐藏的拓扑节点。
“找到了!”他猛地拍向操作台,墨玉面板的震颤让旁边堆叠的演算纸簌簌作响。屏幕上的克莱因瓶模型突然亮起一道金线,沿着闭合曲面的奇点游走,最终在第七层维度的褶皱处停下——那里有个被三层分形结构包裹的节点,能量特征与他们接收到的脉冲完全一致。
陆离闻声放下手里的代数拓扑手稿,快步走过来时带起一阵风,吹散了季渊肩头的头皮屑。她的镜片反射著屏幕蓝光,手指悬在节点上方迟迟不落下,像是在确认这不是视觉误差:“误差范围多少?”。”季渊调出三维坐标参数,坐标轴上的红色误差棒短得几乎看不见,“它就藏在维度嵌套的临界处,像卡在齿轮里的滚珠。”
云舒抱着古琴走进来的时候,正听见季渊这句话。她把保温桶放在操作台上,揭开盖子的瞬间,小米粥的香气混著檀香在大厅里弥漫开来。“齿轮里的滚珠?”她舀起一勺粥递到季渊嘴边,“你们在说那个会回应的‘节点’?”
季渊张嘴接住粥,滚烫的米香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不止是节点。”他指著屏幕上的金线,“这东西能随着维度递归自主移动,我们之前定位的坐标总在漂移,就是因为它在跟着分形结构生长。”
陆离突然在节点上画了个圈,全息屏立刻弹出一组动态数据:“看它的移动轨迹。”金线在维度褶皱里穿梭的路径,赫然构成了斐波那契螺旋,每个转弯角度都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它在遵循某种生长逻辑,就像向日葵花盘的种子排列。”
“向日葵是为了最大化利用空间。”云舒的指尖轻轻抚过琴弦,空弦音在大厅里荡开,与屏幕上的螺旋轨迹产生奇妙的共振,“那它呢?躲在维度褶皱里,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让两人同时沉默。自昨夜发送回应后,那个“节点”就开始在递归时空模型里移动,既不远离也不靠近,像在保持某种微妙的距离。陈老带着安保组在隔离区反复检测,确认没有新的数据入侵后,特许他们继续离线分析,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东西的“主动性”已经不容忽视。
“或许不是躲。”季渊突然调出脉冲的历史数据,将五年内的出现时间标注在斐波那契螺旋上,“你看,这些时间点连成的曲线,刚好是螺旋的切线方向。”他的手指沿着切线滑动,“它在引导我们找到它?”
陆离的笔尖在演算纸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正在快速推导节点的运动方程:“如果它的移动速度与分形维度的生长速率成正比,那现在应该处于”笔尖突然停在纸页边缘,“临界点。再有47分钟,就会到达第七层与第八层维度的嵌套处。”
云舒突然按住振动的琴弦,空弦音戛然而止:“你们听。”
大厅里只剩下服务器的低鸣,可在这背景音深处,似乎藏着某种极细微的波动,像远处传来的潮汐声。季渊猛地看向声学检测仪,屏幕上的波形果然在微微起伏,频率恰好与节点的能量特征吻合。
“是它在‘发声’?”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陆离调出隔离区的电磁监测数据,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不是发声,是空间共振。”屏幕上的曲线正在以几何级数攀升,“它在撬动维度临界处的时空结构,我们的离线服务器正在被它‘共振激活’。”
话音未落,操作台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所有屏幕同时切换画面,递归时空模型被一张巨大的星图取代,无数金色光点在上面闪烁,每个光点旁都标注著一组素数——那是银河系内所有类地行星的坐标,精度远超人类现有观测水平。
“它在给我们地图?”云舒的声音发颤,琴弦因为空间共振自动振动起来,发出不成调的杂音。
季渊却注意到星图边缘的小字,那是用人类数学符号写就的短句:“第一层阶梯,从这里开始。”
“阶梯?”他突然想起昨夜收到的那句“想看到镜子的另一面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它在邀请我们进入更高维度?”
陆离的手指在星图上快速滑动,当游标停在太阳系坐标时,金色光点突然炸开,化作一组复杂的方程式。那些公式以拓扑学为骨架,以量子力学为血肉,最终指向一个惊人的结论——通过控制分形节点的共振频率,可以在局部空间打开临时的维度通道。
“这是跃迁公式?”季渊的呼吸变得困难,“它在教我们怎么去那些星球?”
“不止是星球。”陆离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她放大公式末端的注释,那里画著个简易的克莱因瓶,瓶口处标著“∞”,“它在展示维度旅行的可能性,从行星际到星际,再到跨维度。”
云舒突然捂住耳朵蹲下身,古琴的琴弦正在疯狂振动,发出尖锐的噪音。空间共振的频率越来越高,大厅里的空气开始扭曲,全息屏上的星图像被投入水中的墨滴般晕开:“不行,它的共振在影响物理空间!”
季渊扑向应急按钮,手指却在距离按钮三厘米处停住了。星图中央突然亮起一道光柱,穿透屏幕落在地面,在瓷砖上投射出个旋转的分形图案——那图案与他们发送的素数编码有着相同的拓扑结构,只是复杂了百倍。
“它在回应我们的编码?”
“是在优化。”陆离的瞳孔因震惊而放大,“它在根据我们的数学体系完善公式,就像老师在修改学生的作业。”
就在这时,陈老带着穿着防辐射服的技术人员冲了进来。老人看到地面上的分形光纹时,脸色骤变:“立刻切断所有电源!快!”
技术人员扑向总开关,可就在指尖触碰到开关的瞬间,光纹突然暴涨,将整个大厅笼罩在金色的光晕里。所有人都被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星图上的光点一个个熄灭,最终只剩下太阳系的坐标在闪烁。
“第一层阶梯,需要钥匙。”
一个清晰的声音直接在众人脑海里响起,不是通过耳朵接收,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意识共振。季渊猛地看向陆离,发现她也在震惊地瞪大双眼——显然,这个声音不止他一个人听到。
“钥匙是什么?”云舒的声音带着哭腔,古琴的琴弦在共振中纷纷绷断,发出刺耳的断裂声。
地面上的分形光纹突然重组,化作一组人类可以理解的图像:旋转的黑洞、爆发的超新星、量子纠缠的粒子对最后定格在“望舒”阵列的全球分布图上,每个节点都被标上了金色的星号。
“需要所有节点同时共振。”陆离的嘴唇哆嗦著,终于明白了那图像的含义,“它要我们启动整个‘望舒’阵列,作为打开维度通道的钥匙。”
这个结论像惊雷在大厅里炸响。启动全球阵列意味着将共振能量放大百万倍,谁也无法预测会引发什么后果——是打开新世界的大门,还是撕裂地球的时空结构?
“绝对不行!”陈老的声音在意识共振中显得格外沙哑,“这可能是陷阱,我们对它一无所知!”
“但它一直在教我们。”季渊反驳道,脑海里的声音还在回荡,带着某种纯粹的逻辑感,不像带有恶意,“从分形结构到维度公式,它在循序渐进地展示规则,就像在培养我们。”
金色光晕突然收缩,重新凝聚成地面上的分形图案。脑海里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某种清晰的时间感:“太阳活动峰年到来前,只有三次机会。”
“太阳活动峰年?”陆离猛地调出天文数据,瞳孔骤缩,“还有72天!”
这意味着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三个月。当太阳活动达到峰值时,强烈的电磁辐射会干扰所有空间共振,那时再想启动阵列,只会引发不可预测的灾难。
光晕彻底消失时,大厅里的时间仿佛才重新流动。技术人员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陈老扶著操作台才能站稳,云舒抱着断弦的古琴,眼泪无声地滑落。
季渊走到窗边,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晨光穿过薄雾洒在“望舒”阵列的地面接收站上,那些银白色的天线像等待起飞的鸟群。他突然想起星图上那些闪烁的光点,想起递归时空里的金色节点,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陈老,”他转过身,声音异常坚定,“我申请启动阵列共振实验。”
陆离放下断弦的古琴,走到他身边:“我会构建最完善的安全模型,计算所有可能的风险参数。”
云舒擦干眼泪,指尖在断弦上轻轻一弹:“我来校准共振频率的声学特征,确保与节点同步。”
陈老看着三个年轻人,晨光在他们脸上投下决绝的剪影。他想起五十年前刚进研究所时,导师告诉他的那句话:“科学的每一次飞跃,都是勇气压倒恐惧的结果。”
老人缓缓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上的雾气:“启动三级预案,召集所有理论组和工程组骨干。”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扫过屏幕上的星图,“我们需要七天时间,做一个所有人都能看懂的风险评估报告。”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观察窗照在全息屏上时,星图上的太阳系坐标依然在闪烁,像颗等待被点亮的种子。季渊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踏上的不仅是科学探索的阶梯,更是人类文明从未涉足的未知领域。
而那个藏在维度褶皱里的节点,此刻正在递归时空的第七层维度里静静等待,像个耐心的引路人,等着他们迈出那关键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