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大厅的应急灯在午夜突然亮起,刺目的红光把每个人的影子钉在墙上,像幅扭曲的剪影画。季渊盯着全息屏上疯狂跳动的红色警报,指节因为攥紧操作台边缘而泛白——北纬37度节点的接收天线突然过载,数据流像决堤的洪水般涌进系统,瞬间冲垮了三道防火墙。
“切断物理连接!快!”陆离的声音在警报声中炸开,她的白大褂下摆被气流掀得猎猎作响,指尖在应急面板上划出残影。当最后一根光纤的接口被物理断开时,大厅里的红光骤然熄灭,只剩下服务器过载后的余温在空气中蒸腾。
季渊瘫坐在地上,后背的冷汗浸透了工装。刚才那三十秒里,他眼睁睁看着一组未知数据穿透“望舒”阵列的核心防火墙,在系统日志里留下串闪烁的金色代码——那代码的结构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他们用来发送素数序列的分形编码,只是复杂程度提升了至少三个数量级。
“它在入侵系统?”云舒抱着她的古琴,琴弦还在因为刚才的电磁脉冲微微震颤,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陆离蹲下身检查系统核心日志,指尖拂过面板上残留的焦痕:“不是入侵,是数据量超出承载上限。我们的接收天线设计功率只能应对自然信号,它回传的数据强度是我们发送的170倍。”她调出最后捕获的数据包,“就像用茶杯去接瀑布。”
季渊突然想起下午发送信号时的场景。功率限制在安全阈值的60,担心过强的能量会干扰阵列的正常运行。现在看来,这个谨慎的决定反而成了屏障——如果天线完全打开,此刻的“盘古”大厅恐怕已经变成一堆焦黑的废铁。
“数据解析出来多少?”他站起身,膝盖因为长时间紧绷而发麻。。”陆离的眉头拧成疙瘩,“大部分数据包在过载时损坏了,剩下的片段正在进行冗余修复。”她指著屏幕上跳动的金色碎片,“但从现有结构看,这组数据包含的信息量,超过‘望舒’阵列五年接收总量的总和。
云舒突然捂住嘴,快步跑到角落的垃圾桶旁干呕起来。刚才那阵刺耳的电磁噪音里,她的耳机捕捉到了某种被放大的声纹,那声音既像无数根琴弦同时绷断,又像千万人在同时低语,带着种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压迫感。
“没事吧?”季渊递过去一瓶水,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里泛起一阵愧疚。如果不是他坚持要发送信号,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冲击。
“我没事。”云舒接过水,指尖还在发抖,“只是那声音太奇怪了。它不像自然形成的声波,倒像把无数种声音揉在一起,有钢琴的泛音,有古琴的泛音,甚至还有星星的振动频率。”
陆离突然抬头:“星星的振动频率?”
“嗯。”云舒点头,调出她之前记录的恒星声学数据,“我对比过太阳的脉动频率,还有天狼星的震荡周期,那组声纹里都有。就像就像有人把整个宇宙的声音都压缩进了这组信号里。”
季渊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那些分形树里嵌套的物理公式,想起能匹配所有乐谱的脉冲——这个“存在”似乎在通过数据,向他们展示一个更宏大的宇宙图景,而人类之前接收到的,不过是这幅图景的冰山一角。
全息屏上的金色碎片开始拼接,逐渐形成一个旋转的三维模型。那模型看起来像个被无数齿轮嵌套的球体,每个齿轮的齿牙数量都是素数,转动时发出的虚拟声纹,与云舒描述的宇宙共振惊人地相似。
“这是某种机械结构?”季渊凑近屏幕,发现齿轮的咬合处标注著微小的符号,“这些符号是什么意思?”
陆离调出符号学资料库进行比对,脸色越来越凝重:“是数学符号,但不是人类已知的任何体系。这个像积分符号,却多了个分形维度;那个类似偏微分方程,却用拓扑节点代替了变数。”她的指尖在面板上滑动,“它在试图用我们能理解的符号,描述某种更复杂的数学逻辑。”
就在这时,陈老带着安保组冲了进来。老人的工装服上沾著灰尘,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看到大厅里没有明显损坏,才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刚才的能量警报惊动了整个基地!”陈老的声音因为急促而沙哑,目光扫过焦黑的接口时,瞳孔骤然收缩。
季渊简明扼要地解释了经过,当说到接收到的回传数据量时,连见惯风浪的安保组长都倒吸一口凉气。
“必须启动最高级别的隔离程序。”安保组长立刻说道,“在确认安全性之前,所有数据禁止接入主网路,物理接口全部断开,只保留离线分析终端。”
陆离没有反对,她正在将修复好的数据导入离线服务器:“我同意隔离,但分析不能停。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
陈老走到全息屏前,看着那个旋转的齿轮球体,手指轻轻敲击著操作台:“小陆,能从现有数据里看出它想表达什么吗?”
“目前的碎片显示,这是某种模型。”陆离调出齿轮的运动轨迹,“每个素数齿轮转动时,都会在球体中心产生一个时空涟漪,和我们发现的脉冲结构完全一致。”她放大中心区域,“这里有组重复出现的符号,频率最高,可能是核心信息。”
那些符号像串跳动的音符,又像组旋转的拓扑节点。季渊盯着它们看了足足五分钟,突然想起自己书架上的一本拓扑学画册——那里面有幅描绘克莱因瓶的插画,瓶身的线条与这些符号有着微妙的相似。
“把符号进行拓扑变形,按照克莱因瓶的闭合曲面展开。”他突然说道。
陆离愣了一下,随即快速操作。当符号沿着克莱因瓶的虚拟曲面展开时,奇迹发生了——那些杂乱的符号突然连成一串连贯的公式,每个字符都恰好落在曲面的奇点上,像串镶嵌在数学空间里的珍珠。
“这是”陆离的呼吸停滞了。
那串公式描述的,是一种从未被人类发现的时空结构——它既不是爱因斯坦的四维时空,也不是弦理论预言的十一维空间,而是一种由无数分形维度嵌套而成的“递归时空”,每个维度都是更高维度的投影,就像两面相对的镜子,能映照出无限嵌套的影像。
“递归时空”季渊喃喃自语,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那些脉冲不是‘来自’某个地方,而是时空本身的‘褶皱’,是高维结构在我们这个维度的投影。”
云舒突然指著公式末端的符号:“这个符号,和我古琴谱里的‘泛音’标记很像!”她调出减字谱的资料库,那个表示泛音的“厶”字符号,与公式末端的符号几乎一致,只是多了个分形节点。
“泛音”陆离的眼睛亮了,“音乐里的泛音是基音的共振,每个泛音都是基音的谐波。如果把我们的时空看作基音,那这些脉冲就是高维时空的泛音!”
陈老的手指在操作台上轻轻画著圈,那是他陷入深思时的习惯:“也就是说,发送信号的不是某个‘文明’,而是时空本身的结构?”
“或者说,时空本身就是‘信息载体’。”季渊补充道,“就像一张写满字的纸,我们之前只看到了空白,直到发现了纸上的字迹。”
这个结论太过震撼,大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服务器的余温渐渐散去,留下一种奇异的凉意,仿佛来自那些公式描述的高维空间。
全息屏上的齿轮球体突然加速旋转,素数齿轮相互咬合,发出虚拟的嗡鸣。当转速达到某个临界点时,球体中心突然裂开,涌出无数金色的数据流,在屏幕上组成一行人类可以读懂的文字:
“想看到镜子的另一面吗?”
季渊的心脏狂跳起来。这句话不像公式那样冰冷,反而带着某种邀请的意味。
陆离的指尖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落下。她能感觉到,这句话背后隐藏着巨大的诱惑与风险——就像站在悬崖边,向前一步可能看到从未想象过的风景,也可能坠入无底深渊。
“它在问我们。”云舒的声音带着颤抖,“问我们想不想知道更多。”
陈老走到屏幕前,目光深邃地看着那行金色的文字,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对话。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人类文明的每一步,都是从‘想知道’开始的。”
他转向季渊和陆离,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准备好回应了吗?这一次,我们可能要面对的,是整个宇宙的真相。”
季渊看着屏幕上的文字,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发现脉冲时的悸动。那种直觉告诉他,这不是结束,而是某种更宏大叙事的开端。
“我来编码回应。”陆离的声音异常坚定,她的指尖在面板上跳动,写出一行新的公式——那是人类目前对时空理论的最高总结,包含了相对论与量子力学的所有核心方程。
在公式的末端,她加上了一个符号——那是云舒古琴谱里的“泛音”标记,只是在分形节点上,又添了一笔。
“发送。”陈老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犹豫。
当回应信号通过备用天线发送出去时,没有人说话。全息屏上的金色文字渐渐淡去,齿轮球体重新闭合,像个等待被再次开启的潘多拉魔盒。
季渊走到窗边,看着基地上空的星空。那些闪烁的星辰在他眼里,突然变成了无数个嵌套的镜子,每个镜子里都藏着一个不同的宇宙。
他不知道“镜子的另一面”是什么,但他知道,从发送回应的这一刻起,人类对宇宙的认知,将永远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