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铁牛的另一侧,是陈默。
他的动作与周围所有人都有些格格不入。
摒弃了破山拳的发力习惯后,他完全沉浸在混元桩的“稳”与“沉”之中。
同时引导着体内那融合了莽鼍劲独特心法的气血,如同粘稠沉重的汞浆,在筋骨皮膜间缓缓流淌、沉降。
他的腰胯随着深沉悠长的呼吸,有着极其细微却协调一致的扭动起伏。
肩背的肌肉线条在薄棉衣下微微绷紧、放松,仿佛一头在深潭淤泥中缓缓沉浮、积蓄力量的远古凶鼍,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蕴含着内敛的爆发力。
皮肤之下,气血奔涌的迹象虽不明显,却隐隐透出一股远超旁人的、如同山岩般的厚重感,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他而变得凝滞了几分。
“周明远!”
石勇冰冷的声音如同寒冰箭矢,瞬间钉住了“小快嘴”。不知何时,石勇已踱到他身后。
“站桩需心无旁骛,神意内守,你嘀嘀咕咕,左顾右盼,扰乱他人,心浮气躁!”
石勇的木棍点在他微微晃动的后腰上,力道让周明远一个趔趄,差点破功。
“加练一炷香!所有人,给我稳住!再坚持一刻!”
周明远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比哭还难看,再不敢东张西望。
只能苦着脸,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酸麻的腿上,嘴里无声地念念叨叨,大概是在腹诽石师兄的不近人情。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寒气似乎能钻进骨头缝里,腿上的酸麻胀痛层层叠加,变成难以忍受的钝痛。
几个年纪更小的弟子,小脸煞白,嘴唇都咬出了血印子,全靠一股倔强撑着。
就在这凝重的、只剩下粗重喘息声的寂静里——
“噗————”
一声悠长、突兀、带着某种释放感的闷响,极其清淅地从一个位置爆发出来。
声音的源头,正是刚刚被罚加练、正努力憋着劲稳住下盘的周明远。
他自己先是一愣,仿佛没反应过来这声音是从自己身体里发出来的。
随即,一股热气猛地涌上脸颊,“唰”地一下,整张脸连同脖子根都红透了,像只煮熟的大虾。
周围几个离得近的小弟子先是一呆,随即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憋得肩膀疯狂耸动,脸都扭曲变形,发出“噗嗤噗嗤”漏气般的声音。
“周!明!远!”石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
他猛地转身,几步跨到周明远面前,那张刻板的脸上罕见地布满了黑云,眼神锐利得能杀人。
“扰乱晨练,屡教不改!再加一炷香!所有人!收——桩——!”最后三个字,石勇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被彻底冒犯的威严。
“收桩”的号令如同赦免的仙音!
紧绷的弦瞬间崩断!
“哎哟!”
“我的腿!没知觉了!”
“娘啊!终于完了…”
一片哀嚎声中,弟子们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泥人,纷纷歪倒、瘫坐、龇牙咧嘴地揉搓着僵硬的腿脚。
离陈默不远,一个只有九岁、名叫李豆子的小弟子,号令刚落,就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噗通”一声摔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像只翻不过身的小乌龟,四肢徒劳地划拉着空气,小脸皱成一团,疼得眼泪汪汪,却连哭喊的力气都没了。
这滑稽又可怜的一幕,终于引爆了压抑许久的情绪。
演武场上爆发出劫后馀生般的、参差不齐的哄笑声,夹杂着呻吟和抽气声。
连石勇紧绷的嘴角都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陈默缓缓收势,长长吐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浊气。
他感觉双腿也微微发胀,但体内气血虽略有消耗,却异常圆融通达,比昨日又沉凝扎实了一分。
那融入桩功的莽鼍劲力,如同温润的暖流,自发地滋养着酸胀的筋骨,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泰。
这种点滴积累、根基渐厚的感觉,踏实得令人心安。
他走过去,伸手柄还在地上扑腾的李豆子拉了起来,顺手帮他拍掉屁股上的灰尘。
小家伙吸着鼻子,带着哭腔说了声“谢谢墨师兄”。
“小快嘴”周明远哭丧着脸,揉着被石勇点得生疼的后腰,看着别人都能休息,自己还得继续扎那要命的桩,简直欲哭无泪。
他求助似的看向陈默,陈默只能递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规矩就是规矩,石师兄的铁面,谁也破不了。
晨练结束的弟子们拖着灌了铅似的腿,三三两两往饭堂挪去。
金小宝被两个相熟的小弟子架着,几乎是被拖着走,两条腿软得象面条,小脸上泪痕未干,还在抽抽噎噎。
周明远则孤零零地留在原地,在石勇冰冷的注视下,哭丧着脸重新摆开那让他深恶痛绝的桩功架子,开始了漫长的一炷香加练。
寒风中,他那小小的、努力挺直却又忍不住摇晃的身影,显得格外凄凉又有点好笑。
午后的演武场,阳光驱散了些许寒意,却驱不散此地弥漫的另一种压力。
负重训练区,成了力量与耐力的角斗场。
一排大小不一的石锁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冷硬光泽。
从最小的五十斤试手锁,到最沉的、足有三百斤开外、专为老弟子准备的混铁石锁,就放在那里,等待着挑战者。
老弟子们自然占据了最沉的几个。
石勇正单手平举着一个两百多斤的混铁石锁,手臂肌肉贲张如虬龙,稳稳地上下推举。
每一次动作都带着沉闷的风声,引得几个小弟子远远围观,发出低低的惊叹。
陈默的目标很明确。
他径直走向一个比石勇举的略小一圈、却通体泛着乌沉沉金属光泽的混铁石锁。
他活动了一下肩颈,深吸一口气,沉腰下蹲,双手稳稳扣住混铁石锁两侧冰冷的握把。
他调动体内莽鼍劲力,气血沉凝,腰胯拧转发力,低喝一声:“起!”
混铁石锁应声离地,陈默双臂肌肉绷紧如钢丝,稳稳地将它提至胸前,然后开始缓缓地、有节奏地上下平举。
每一次举起,都伴随着沉铁锁破开空气的沉闷呼啸;
每一次下落,都控制得极其缓慢,感受着那重量对筋骨皮膜一寸寸的挤压和淬炼。
汗水很快从他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