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渣”的背影在昏红的光线下蹒跚前行,绕过地上冷却凝固的熔岩隆起和锈蚀的金属碎片。林清清跟在他身后数步之外,保持着距离,【心烬】之火在体内无声流转,感官提升到极致,留意着周围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或隐藏的危险。
靠近那座机械废墟山,压迫感越发明显。那不仅是体积的庞大带来的视觉冲击,更是一种沉甸甸的、凝固了时光与失败的颓败气息。金属表面覆盖的矿物结垢在顶壁结晶簇的光芒下反射出诡异的五彩油光,一些巨大的裂口如同怪兽张开的嘴,内部黑暗深邃,偶尔有微弱的气流穿梭,发出呜呜的哀鸣般声响。
“炉渣”没有选择从那些明显的巨大裂口进入,而是领着林清清绕到了废墟山的背面。这里相对完整,倾斜的装甲板上有一道不起眼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边缘的金属因高温和应力而扭曲翻卷。
“走这里。” “炉渣”侧身挤了进去,动作熟练。缝隙内并非直通,而是曲折向下,像一道撕裂的伤口内部。
林清清紧随其后。通道内异常狭窄,身体不时蹭到冰冷粗糙或仍有余温的金属内壁。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金属锈蚀味、臭氧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精密仪器同时静默后留下的死寂感。脚下不时踩到松动的碎片,发出咔啦轻响,在密闭空间内回荡。
向下穿行了约莫一刻钟,前方豁然开朗,同时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们来到了废墟山的内部,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空腔。这里仿佛是当年那个庞大“炉心”的某个核心舱室或者能量汇聚点。空间高达数十丈,四周是扭曲变形、布满焦黑灼烧痕迹的舱壁,许多粗大的、颜色各异的管道和线缆从舱壁断裂垂下,像死去巨兽的肠子。穹顶已经部分坍塌,露出上层复杂的结构残骸,但并未透出天光,只有某种黯淡的、自内而外的暗红色微光,从空间中央散发出来,照亮了这片狼藉。
空间的中央,是一个凹陷下去的、直径约十丈的圆形池状结构。池壁同样覆盖着耐高温的暗色材质,如今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池内并非岩浆,而是一片缓慢旋转、如同液态光影般的奇异物质。它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仿佛淤血般的深红色,但在核心处,又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温润的金白色光晕在顽强地闪烁、脉动,如同风中残烛,却始终不曾熄灭。
那股强烈的、指引林清清来到此地的温暖脉动,正是源自那一点金白光晕!
而在这“光池”的周围,散落着一些明显是后来者安置的东西:几张简陋的、用废弃材料拼凑的垫子;几个粗糙的石碗,里面有些干涸的痕迹;甚至,在池边相对干净的一块地方,还用碎石块摆出了一个简单的、带有某种仪式感的圆圈图案。
“炉渣”走到那个圆圈图案旁,默默站了一会儿,才转向林清清,指着那池中缓慢旋转的暗红物质和那点微光。“看到了吗?这就是‘炉心’最后的样子。外面那些蠢货以为的‘能量源’,以为的‘宝藏’。”
林清清走近几步,停在池边。离得近了,感受更为清晰。那暗红色的液态光影散发着一种混乱、躁动、充满毁灭余韵的气息,仿佛无数狂暴能量冷却沉淀后的残渣,仅仅是靠近,就让她体内的【心烬】之火产生本能的排斥和警惕。然而,核心那点金白微光,却截然不同。它微弱,却纯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创造与初始的意味,与她灵魂深处的秩序灵晶,以及她自身的【心烬】之火,产生了微妙的共鸣与吸引。
“暗红的是‘炉渣’,是失败、暴走、污染后的残留,是囚笼本身。” “炉渣”的声音在空旷的舱室内显得格外低沉,“那一点光,才是真正的‘余烬’,是未被污染、未曾彻底熄灭的‘火种’本源。它被这些污秽的东西包裹、压制,但也靠着这些污秽的隔绝,才没被外面那些人,或者更可怕的东西发现、攫取。”
他蹲下身,用那脏污的手,小心翼翼地从池边抠起一点点暗红色的凝固物,在指尖捻了捻,粉尘簌簌落下。“当年……‘熔炉之心’计划启动,是想借用法则层面的‘锻造’之力,强行提炼、汇聚散落的‘源初’概念,为濒临断绝的‘归途’重新点燃灯塔。但计算出了错,或者……遭到了某种来自‘深处’的干扰和污染。”他的声音带着梦呓般的追忆和痛苦,“失控了。可怕的能量暴走,法则坍缩……不仅仅是这里,连锁反应影响了整个支撑结构。‘晨星’他们紧急封闭了核心,将污染和残骸封存于此,就是你现在看到的‘熔炉之痕’。而他们……大多没能离开。”
林清清想起“晨星”留下的记录,“归途遥遥,星火黯淡”。原来指的是这个。
“我是后来的守墓人,奉命看守这片‘失败禁地’,防止污染扩散,也……等待理论上可能存在的、净化或安全回收‘余烬’的方法。” “炉渣”扯了扯嘴角,“等了很久,很久。见过了几波像外面那些家伙一样,觊觎这里残留能量的人。他们有的被‘熔炉之痕’的自然陷阱吞噬,有的勉强进来,却只看到这看似狂暴的‘炉渣’,尝试提取,结果引发了小规模的污染泄露,死得很难看。‘余烬’太微弱,被‘炉渣’包裹得太好,他们感应不到。”
他看向林清清:“但你不一样。你身上有冰霰那家伙的秩序印记,那是纯净的、接近本源的秩序力量,像一把特制的钥匙。你自身……那点古怪的‘火’,虽然别扭,但内核里,有点意思,和这‘余烬’似乎能共鸣。所以你能感应到它,穿过考验找到这里。”
“那你呢?”林清清问,“你既然奉命看守,为何自称‘逃兵’?又为何带我来此?”
“炉渣”沉默了很久,久到那池中暗红物质的旋转都仿佛慢了一拍。
“因为我怕了。”他最终说道,声音干涩,“不是怕死,是怕……希望之后的又一次绝望。守墓人的信条是‘守护秩序,等待黎明’。可我守在这里,看着这点‘余烬’越来越微弱,感受着‘炉渣’下面的污染暗流并未真正平息,反而在缓慢增生……我看不到黎明。只看到同样漫长的、或许最终还是会吞噬一切的黑暗。”
“我试过用自己的方法接触‘余烬’,想帮它,结果差点引动整个‘炉渣’池的暴走,自己也受了很重的、涉及本源的伤,再也无法恢复。”他指了指自己佝偻的身体和浑浊的眼睛,“从那以后,我就只是‘看着’,苟活着。直到外面那些家伙的活动越来越频繁,我知道他们迟早会找到办法突破更深的封锁,或者用更粗暴的方式惊醒这片‘炉渣’……那时候,或许连最后这点‘余烬’也保不住,甚至可能引发比当年更可怕的灾难。”
他抬起头,乱发后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清清,那里面翻涌着复杂至极的情绪:残存的责任、深切的疲惫、孤注一掷的期待,以及浓浓的恐惧。
“冰霰把东西给了你,‘晨星’的钥匙也认了你……你通过了‘熔炉之痕’的拷问。”他一字一句地说,“所以,我带你来。让你看,让你感受。现在,选择权在你。”
“你可以转身离开,就当没来过。上面的麻烦,或许我能用最后一点权限和这里的陷阱再拖一段时间。”
“或者……”他的目光投向池中那点微弱的金白光芒,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颤抖,“你可以尝试,去接触那点‘余烬’。用你的‘火’,用冰霰给你的印记,或许还有‘晨星’钥匙里我不知道的什么东西……去尝试呼唤它,引导它,看看这沉寂了万古的最后一点火星,是否还能为你而亮。”
“但我要告诉你,”他猛地转回头,眼神凌厉,“这极度危险。‘炉渣’的污染会本能地排斥、攻击任何试图接触‘余烬’的外来力量。我的伤就是证明。一旦失败,你可能瞬间被污染侵蚀,或者惊醒整个沉寂的‘炉渣’池,我们,连同这整个地下遗迹,可能都会被湮灭。甚至……如果你的‘火’不够纯粹,意志不够坚定,可能反而会玷污、熄灭那最后的‘余烬’。”
“所以,想清楚。”他退后几步,让出池边的空间,表明自己不会干涉,“这是希望的火星,也可能是焚身的烈焰。更是……一个沉重的、可能无人感谢的担子。”
舱室内陷入寂静,只有那暗红物质缓慢旋转的、粘稠的微响,和池心金白光芒那微弱却执着的脉动。
林清清站在池边,凝视着那点光。灵魂深处,秩序灵晶在发烫,【心烬】之火在轻轻摇曳,仿佛在回应那遥远的呼唤。回家的路需要“源初之火”的指引,而眼前这“余烬”,无疑是目前最接近的线索。
危险,毋庸置疑。但一路行来,哪一步不是险死还生?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缕极细微的、融合了【心烬】特质与秩序灵晶气息的纯净能量。目光沉静如渊。
“告诉我,”她没有立刻动作,而是问道,“如果……如果我尝试,具体该怎么做?你又如何能确定,我的‘火’足够纯粹?”
“炉渣”深深看了她一眼,从破烂的衣襟里,摸索出一个东西——那是一小块破损的、边缘融化的暗金色金属薄片,上面蚀刻着几个早已黯淡的符文。
“这是当年‘熔炉之心’控制核心的碎片,唯一还能与‘余烬’产生稳定、无害微弱共鸣的东西。”他将薄片放在地上,“把它放在你与‘余烬’之间。你的力量,透过它去接触。如果‘余烬’对你的‘火’有反应,它会指引你下一步。如果排斥……你立刻收手,或许还来得及。”
“至于纯粹……”他摇了摇头,“没有任何东西能保证。那是本源层面的共鸣与认可。冰霰选择了你,‘晨星’的钥匙认可了你,你自身走到了这里……这就是你已有的‘资格’。剩下的,只有‘意志’与‘本质’。”
林清清默然。她弯腰,拾起那块温热的金属薄片。触手瞬间,一丝极其微弱的、与池心金白光芒同频的颤动传来。
她不再犹豫,盘膝在池边坐下,将薄片置于身前。双手虚按其上,闭上双眼,意识沉入灵魂深处,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一缕融合了自身【心烬】与秩序灵晶气息的能量,透过掌心,缓缓注入薄片之中。
嗡——
破损的薄片轻轻一震,发出低沉的鸣响。一道细如发丝、却无比凝练的金白色光线,自薄片中心射出,笔直地投向池中那点“余烬”!
就在光线与“余烬”接触的刹那——
整个暗红色的“炉渣”池,骤然沸腾!狂暴、混乱、充满恶意的能量气息冲天而起,如同被惊扰的蜂群,朝着那道金白光线,以及光线源头的林清清,疯狂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