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炽热的地窟中回荡,与岩浆池咕嘟的闷响混杂在一起。
林清清没有立刻回答。她站在原地,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目光平静地落在那蓬头垢面之人身上。对方的警惕在她意料之中,而那句“不是‘他们’的人”和“火的气息”,则透露出关键信息。
“他们”,显然指代外部某个或某些势力,很可能是上面那些雪狼卫,或者他们背后的天狼王朝。这意味着眼前之人并非与他们一路,甚至可能是敌对或逃避关系。
“火的气息”,则直接点明了对方能感知到她力量的独特之处。是【心烬】?是秩序灵晶?还是她灵魂深处与林铃同源的那部分特质?
“我迷路了。”林清清开口,声音清冷,在这灼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顺着一些古老的痕迹,走到了这里。”她没有透露真实目的,也没有否认对方的感知,态度谨慎而坦率。
“迷路?”那人重复了一遍,浑浊眼中的锐利光芒闪烁不定,上下打量着林清清,“能穿过上面的‘熔炉之痕’,避开‘他们’的耳目,走到这‘余烬之间’……你这路,迷得可真是地方。”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怀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余烬之间?林清清记下了这个名字。
“这里叫余烬之间?”她顺着对方的话问道,同时向前缓缓走了两步,既表示自己没有立即威胁,也为了更清晰地观察对方和周围环境。炭火的气味、那人身上陈年的污垢与隐隐的血锈味、以及此地无处不在的金属锈蚀和硫磺气息,混杂成一种独特的、属于“遗迹生存者”的味道。
“哼。”那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转回去,用那根磨尖的金属条搅了搅石罐里的汤水,动作看似随意,但林清清注意到他全身的肌肉依然紧绷。“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来了,带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火’。”
他再次强调“火”,并且加上了“不该出现”的判断。
林清清走到炭火堆另一侧,在一个相对干净、不会碰触到对方物品的石块上坐下。这个位置既能保持一定距离,又显得不那么具有对峙感。“你说的‘火’,是指什么?”
那人抬起眼皮,从乱发后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枯白的长发和眼睛上停留片刻。“别装傻。你身上的味道……虽然很淡,很别扭,混杂了太多别的东西,但最里面那一点‘引子’,不会错。那是‘源火’留下的印记,或者……沾过‘源火’灰烬的东西。”
他的感知竟如此敏锐!秩序灵晶确实源自与“源初之火”关系密切的“源冰圣殿”守护之灵冰霰,说是沾过“源火”灰烬的遗物,倒也贴切。
“我确实在寻找与‘火’相关的事物。”林清清承认了一部分,“你说‘不该出现’,是什么意思?这里与‘火’有关?”
那人沉默了,只顾搅动汤水。橘红色的炭火光芒映在他污浊的脸上,明明灭灭。地窟中一时间只剩下岩浆涌动和汤水微沸的声音。
良久,就在林清清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嘶哑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带着一种浓重的疲惫和……悲伤?
“这里……是‘炉心’的残骸,也是囚笼。”他指了指远处那座巨大的机械废墟山,“‘他们’想重新点燃它,或者挖走它最后一点余温。但他们不懂……火种,不是那样用的。强求来的,只会是灾难。”
炉心残骸?囚笼?
林清清看向那座废墟山。如果那是某个巨型熔炉或能量核心的残骸,那么此地被称为“余烬之间”便说得通了。而“火种”……是指“源初之火”吗?还是指这座熔炉原本的力量核心?
“你是这里的守护者?”林清清问,“像‘冰霰’一样?”
“冰霰?”那人猛地转过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尽管那神采迅速被更大的惊愕和痛苦掩盖,“你见过‘冰霰’?‘源冰圣殿’的冰霰?它还……它怎么样了?”他的声音急促起来,甚至带上了颤抖。
“它完成了使命,消散了。它将一些东西,托付给了我。”林清清缓缓说道,同时留意着对方的反应。
“消散了……终于……还是……”那人喃喃自语,佝偻的身躯似乎更塌下去了一些,握着金属条的手背青筋毕露。他猛地灌了一口石罐里那可疑的汤水,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复。
“托付……呵呵,托付……”他苦笑着,“又是一个把希望寄托给‘后来者’的傻瓜。就像‘晨星’那个家伙一样。”
他果然知道“晨星”!而且听语气,似乎认识,甚至熟悉。
“我在上面的厅室,见到了‘晨星’留下的东西。”林清清说道,拿出了那块记录薄片。
看到薄片,那人的眼神剧烈波动了一下。他伸出手,似乎想拿,又缩了回去,只是死死盯着。“他还留下了什么?”
“一个记录,一些影像,还有一把钥匙。”林清清没有隐瞒。
“钥匙……黑色,像扭曲的火焰?”那人急切地问。
林清点头。
“果然……”那人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某种决心,看向林清清的眼神少了几分警惕,多了几分复杂的审视。“你能打开‘晨星’的盒子,得到钥匙,身上有冰霰的馈赠,还能穿过熔炉之痕的考验走到这里……或许,你真的是‘他们’等的人。”
“‘他们’?你是指‘晨星’、‘冰霰’?”
“不止。”那人摇头,目光投向废墟深处,那温暖脉动的源头,“是所有留在这里,等待‘火种’重燃的……残魂余念。”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古老的沉重。
“你到底是谁?”林清清直视着他。
那人沉默片刻,用脏污的手胡乱抹了把脸,虽然没能抹去多少污垢。“名字……早就忘了。在这里,时间没有意义。如果非要有个称呼……”他顿了顿,“‘守墓人’的逃兵,或者……‘炉渣’。随你怎么叫。”
守墓人!林清清心中一震。在之前的冒险中,她不止一次接触过与“守墓人”相关的信息,那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序列,似乎与维护秩序、对抗湮灭有关。眼前这个看似落魄癫狂的幸存者,竟然是守墓人?还是“逃兵”?
似乎看出了林清清的震惊,自称“炉渣”的男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很意外?守墓人也不是铁板一块,更不是个个都愿意为了虚无缥缈的‘使命’陪葬。我累了,怕了,所以躲到了这里,守着这最后一堆‘炉渣’,苟延残喘。”
他的话语充满了自嘲和疲惫,但林清清却听出了一丝未尽之意。如果只是单纯逃避,为何还留在这危险的遗迹深处?为何对“晨星”、“冰霰”的消息如此激动?为何提及“火种重燃”?
“你说这里是囚笼,又说在等火种重燃。”林清清指出其中的矛盾,“如果只是囚笼和余烬,为何要等?”
“炉渣”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似乎觉得她抓住了重点。“囚笼,囚禁的是‘过去’,是未能完成的‘错误’,是失控的‘可能性’。而余烬里,或许……还埋着一点未曾彻底熄灭的‘火星’。等待,是怕‘他们’胡乱折腾,把最后那点火星也弄成彻底的死灰,或者……引发更可怕的灾难。”他的目光投向废墟山,“也怕那点火星,永远没有合适的人来拾取。”
他说的“他们”,显然是指外面的雪狼卫及其背后的势力。而“合适的人”……
“你认为我可能是那个人?”林清清问。
“炉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佝偻着背,朝着废墟山的方向蹒跚走去。“跟我来。光靠说,你理解不了。亲眼看看这‘炉心’的模样,感受一下那所谓的‘余温’,你就明白了。”
他走了几步,回头看向林清清,那双浑浊眼睛里,此刻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然后,你再决定,要不要去碰触那点……可能烫手,也可能温暖世界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