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玄夜抬起头,认出这人是常在执事堂跑腿的一位师兄,此刻对方脸上全无平日的倨傲,反而透著几分不安。
见楚玄夜起身,他立刻压低声音补充道:
“是外门的赵师兄…练功时灵气逆行,没能救回来。执事长老亲自发话,让你马上去处理,务必…务必收拾得稳妥周全些。”
他特意加重了“稳妥周全”几个字。
楚玄夜心中微动。
乙字区三號房?
他迅速回忆起白家的规矩。
外门弟子居所以天干前六为序,甲、乙、丙、丁、戊、己,他这样的杂役便挤在条件最差的甲区。
外门弟子实力和天干序数没有直接联繫。
而內门弟子则居天干后六位,庚、辛、壬、癸。
但这排名与外门不同,越是靠后的天干字號,代表的实力与地位反而越高。
这赵师兄居住在乙字区,虽然和他一样是外门弟子,但他有一位长老叔祖。
日后成为內门弟子想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或许是看楚玄夜沉默寡言不像会惹事的样子,他又忍不住多嘴提醒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
“赵师兄的叔祖是外门的王长老…你等会儿手脚轻些,利落些,千万別出差错,也別多看多问,处理乾净最要紧。”
他说完,不像以往那样扔下令牌就走,而是略显焦躁地等在原地,看著楚玄夜迅速拿上必要的物品。
楚玄夜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沉静地点头
“明白了,我这就去。”
这次除了粗布手套,楚玄夜还多带了几块乾净的白布和清水。
“快点吧,那边还等著呢。”
那弟子催促道,甚至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乙字区的方向,生怕去晚了会担什么责任。
楚玄夜点点头,沉默地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离开杂役区,那弟子始终保持著半步的距离,既不像平日那样远离,也不敢並肩同行。
气氛凝重而急促,与往日处理杂役尸体的漠然敷衍形成了鲜明对比。
楚玄夜跟著那名外门弟子快步赶到乙字区三號房时,眼前的景象与他平日处理的杂役后事截然不同。
乙字区的院落明显比杂役区规整清静许多。
然而此刻,三號房小院外围著不少人,多是內、外门弟子,却无人喧譁,气氛压抑得可怕。
空气中没有药味或腐败味,反而瀰漫著一股浓烈的、令人心悸的焦糊味,
还夹杂著一种狂暴灵气逸散后的独特威压,让修为低微的楚玄夜感到些许呼吸不畅。
院门处,一位身穿深灰色长老服饰、面色沉痛而阴鷙的老者如同磐石般矗立著。
他鬚髮皆白,目光锐利如鹰,周身散发著不怒自威的灵压,正是赵师兄的叔祖——王长老。
他並未看抬来的薄棺,也未看周围弟子,那双仿佛凝著寒霜的眼睛。
正死死盯著房门紧闭的静室,仿佛要穿透门板,看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几位执事弟子垂手恭立在他身后不远处,连大气都不敢喘。
周围的其他弟子更是远远站著,眼神里充满了敬畏、恐惧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没有人交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王长老和那间安静的可怕的屋子上。
领路的外门弟子早已噤声,缩著脖子对楚玄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上前听候吩咐,自己则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人群边缘。
楚玄夜深吸一口气,压下因靠近强者而不適的心跳,低著头,快步走到一位执事弟子面前,无声地行了一礼,表明自己已奉命到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当他这个“收尸人”靠近时,有几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其中包括王长老那冰冷视线短暂的一瞥,那目光中带著审视,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厌弃。
那令人窒息的灵压忽然如潮水般敛去。 王长老终於將目光从静室门上移开,落在了楚玄夜身上,声音低沉沙哑,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进去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著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痛楚,
“这孩子…虽只是老夫的远房族亲,终究流著同样的血脉。手脚放轻些,打理得…体面一些。”
“弟子明白,定当尽心。”
楚玄夜垂首恭声应道,语气沉稳至极。
他能感受到那话语背后沉甸甸的分量。
楚玄夜轻轻推开房门,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率先扑面而来。
那是浓郁的焦糊味、某种特殊硃砂的辛辣气、以及狂暴灵气撕裂空气后留下的独特臭氧般的气息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而门外,王长老的目光再次变得幽深,重新投注在那紧闭的门扉之上。
房间內一片狼藉,远比想像中惨烈。
中央地面焦黑一片,仿佛被雷火狠狠劈过,形成一个不规则的灼烧痕跡,连石板都出现了龟裂。
四周墙壁上溅满了深红近黑的墨点和灰烬,还有一些仿佛被无形利刃划过的深刻痕跡。
家具陈设东倒西歪,距离爆炸中心近的已经化为焦木碎片,稍远些的也覆盖著一层厚厚的黑灰。
书桌更是首当其衝,彻底碎裂开来,残骸中能看到几片撕裂的黄色符纸边缘,以及一支断裂的玉杆符笔,笔尖的硃砂早已乾涸发黑。
赵师兄就倒在那片焦黑区域的正中。
他的衣物大部分已被焚毁,残留的布料焦黑地黏在皮肤上。
裸露的皮肤呈现出大片可怕的灼烧伤痕,部分区域甚至能看到焦痂下的血肉。
他的头髮眉毛早已荡然无存,头皮同样是一片焦糊。
一只手紧紧攥著一块已经焦黑的、疑似砚台的事物,另一只手则以一种不自然的扭曲姿態摊开,五指焦黑,似乎在最后一刻还想抓住什么。
他的面部表情凝固著极度的惊愕与痛苦,嘴巴微张,似乎想呼喊却未能发出声音。
整个房间就像一个遭遇了小型天灾的现场,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残留痕跡。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
这位赵师兄死前经歷了极其可怕而剧烈的能量爆发。
这种死状,远比之前那位无名同修要惨烈得多。
楚玄夜屏住呼吸,压下心头因这惨烈场面而泛起的不適。
他谨慎地开始处理,但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细节。
中央地面的焦黑灼痕、
墙上溅射的深色墨点、空气中残留的灼热狂暴的灵气、
彻底碎裂的书桌、那些残存的明显是符纸的黄色边缘、以及那支断裂的玉杆符笔…
这些线索在他脑中飞速组合。绝非简单的练功岔气。
练功走火入魔多是由內而外的损伤,或经脉尽断,或灵气溃散,
但绝不会造成如此剧烈且外向的爆炸性破坏,更不会留下符笔和符纸的残骸。
“是符籙反噬…”
楚玄夜心下立刻得出了结论。
只有绘製符籙时灵力控制不当,引动了天地灵气却无法约束,才会造成这种由一点骤然爆开的毁灭性效果。
而且看这威力,恐怕尝试绘製的还不是最低等的符籙。
他先从木箱中取出浸过醋的粗布蒙住口鼻,仔细戴好两副粗布手套。
他没有立刻触碰尸体,而是先小心翼翼地绕开地面焦黑的核心区域,检查是否有残留的、不稳定的灵气波动或危险。
“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