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前厅，张虎的眉头比王大人皱得更紧。知府的话，既是命令，也是沉甸甸的压力。“我们都担待不起”，这几个字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头。幽冥阁，这个只在江湖传闻和少数绝密卷宗中出现的名字，如今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抵在了青州府的咽喉上。
他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带着自己最得力的几个心腹——包括经验丰富的老仵作刘三，以及两个手脚麻利、眼神锐利的年轻捕快，直奔停放刺客尸体的后院偏房。
这间屋子平日里是堆放杂物的，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草木灰的气息。两具刺客的尸体并排躺在两块简陋的木板上，身上的血污已经被粗布擦拭干净，露出了底下深色的夜行衣布料。
张虎走到离他最近的那具尸体旁，也就是王大人书房外被护卫劈杀的那名蒙面人。刘三已经初步检查过，此刻正拿着一个记录案情的小册子，准备向张虎汇报。
“头儿，”刘三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常年与尸体打交道的沉稳，“死者男性，年纪估摸着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身高五尺八寸左右，体格健壮，肌肉紧实，一看就是常年习武之人。”
张虎“嗯”了一声，蹲下身，仔细端详着尸体。死者脸上的黑布早已被取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但毫无生气的脸。面色因失血而显得苍白，嘴唇干裂发紫。双眼紧闭，眉头似乎还微微蹙着，仿佛死前仍在凝聚精神。
“致命伤是这一处。”刘三用手指了指尸体头部那道骇人的创口，“从头顶百会穴附近斜劈而下，一直延伸到下颌，几乎将颅骨劈开。伤口边缘整齐，力道极大，应该是被重型劈砍类兵器，比如鬼头刀、朴刀之类造成的。一击毙命，干净利落，下手的护卫是个硬手。”
张虎点点头，他当时也在外面，听到动静冲进去时，只看到护卫队长浑身浴血，手中朴刀兀自滴血，而这刺客已经倒在地上，没了气息。那护卫队长平日里看着不起眼，没想到有如此身手和胆魄。
“除了这处致命伤，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口？或者旧疾、特征？”张虎问道，目光扫过尸体的全身。
“仔细检查过了，”刘三翻开册子，“身上没有其他明显外伤，也没有发现打斗纠缠的痕迹，看来是一招就被放倒了。没有发现明显的旧疾疤痕，只有一些常年练武留下的老茧和细微伤痕，分布在手掌、指关节和小臂处，符合武者特征。”
张虎伸出手，轻轻按了按尸体的手臂和腿部肌肉，感受着那残存的僵硬和密度。“骨骼有没有异常？比如是否有过骨折愈合的痕迹？”
“骨骼完好，没有陈旧性骨折。”刘三回答。
张虎又将目光转向尸体的双手。他拿起死者的一只手，手指粗壮有力，掌心和指根处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尤其是虎口处，茧子更是坚硬。“是练兵器的手，而且是硬兵器。”张虎判断道，“不是那种只练拳脚或者软鞭、暗器的。”
他仔细检查了死者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泥土或特殊物质的痕迹。“衣物呢？有什么发现？”
“衣物是特制的夜行衣，黑色，布料是粗麻布，但织法紧密，有一定的防水和耐磨效果。”刘三拿起一旁已经小心脱下的夜行衣，展开给张虎看，“没有任何标记，也没有夹层或者暗袋。里面贴身穿着一件白色的粗布内衣，同样没有任何标识。脚上是一双薄底快靴，鞋底磨损程度中等，符合经常在城内活动的特征，但也不排除是刻意换上的。”
张虎接过夜行衣，凑到鼻尖闻了闻。除了血腥味和淡淡的皂角清洗过的味道，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奇特的香气？很淡，像是某种植物燃烧后的余味，又像是某种香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但转瞬即逝，让他以为是错觉。
“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吗？”张虎问刘三。
刘三愣了一下，也拿起衣物闻了闻，又俯身闻了闻尸体，摇摇头：“没什么特别的啊，就是血腥味和清洗过的味道。头儿，你闻到什么了？”
张虎皱了皱眉，或许真的是错觉。“身上没有携带任何东西？钱袋、暗器、信物，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干净得过分。”刘三肯定地说，“连一块碎银子、半片干粮都找不到。这刺客，准备得非常充分，或者说，非常谨慎，不想留下任何身份线索。”
“谨慎到连命都不要了。”张虎站起身，走到另一具尸体旁。这具是被李猛在窗外用弩箭射中的刺客。
“这具尸体，死者男性，年纪看着比刚才那个稍轻，大概二十七八到三十五岁之间。”刘三跟着走过来，继续汇报，“身高五尺七寸，体型也很健壮，但肌肉线条似乎更偏向于敏捷和爆发力。”
张虎同样仔细检查了这具尸体。死者脸上的蒙面黑布也已取下，面容相对年轻一些，但同样毫无特征，是那种丢在人堆里就找不着的普通样貌。他的致命伤在胸口，一支短弩箭深深射入，箭头没入大半，只留下箭杆在外。
“死因是弩箭穿胸，伤及心脉。”刘三指着箭伤处，“弩箭是我们衙门常用的制式短弩所发，力道强劲，一箭毙命。箭头是三棱透甲锥，杀伤力很大。”
张虎小心地拨开箭杆周围的衣物，观察着伤口。“射入角度很正，应该是正面射中，距离不会太远。李猛那小子，手倒是挺稳。”
他又检查了这具尸体的手，同样有练武的老茧，但指尖似乎更加灵活，虎口的茧子不如前一个死者那么厚重。“这个，可能更擅长轻功、潜行，或者使用弓弩、暗器之类的远程兵器？”张虎推测道。
“有这个可能。”刘三表示赞同，“这具尸体身上，同样没有任何标识物。衣物和另一具一样，也是黑色夜行衣，粗麻布，紧密织法，没有任何标记。同样没有携带任何物品。”
张虎站起身，在两具尸体之间来回踱了几步，眉头紧锁。两具尸体，同样的打扮，同样的没有任何身份标识，同样的武功高强，同样的决绝。这就是幽冥阁的杀手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连自己的性命都视作工具。
“刘三，”张虎停下脚步，眼神锐利，“你再仔细检查一遍，尤其是那些隐蔽的地方。头发里、牙齿缝里、指甲缝深处，甚至体内。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他加重了语气，“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明白！”刘三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立刻重新戴上手套，拿出更精细的工具，开始对两具尸体进行更细致入微的检查。剪头发、撬牙齿、用细针探查指甲缝
张虎则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青州府，一向还算太平，虽然也有盗匪案件，但从未牵扯出如此可怕的江湖势力。幽冥阁他脑海中努力搜索着关于这个组织的记忆。似乎在几年前，他还在省府当差时，曾听老捕头提起过一嘴，说那是一个极其神秘、势力庞大的杀手组织，行事狠辣，从不留活口，而且背后似乎牵扯着更复杂的势力，连朝廷都颇为忌惮，一直想除之而后快，却屡屡受挫。
这样的组织，为什么会盯上青州府？盯上王大人？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王大人说要查清他们的目的，这谈何容易！连人都死得这么干净，从何查起？
张虎感到一阵头疼。上报，王大人不敢；不上报，仅凭青州府衙这点人手，要对抗幽冥阁这样的庞然大物，简直是以卵击石。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能从这两具尸体上找到哪怕一点点线索。
时间一点点过去，房间里只剩下刘三等人翻动尸体、工具碰撞的细微声响。张虎站在窗边，思绪万千。他想到了自己的职责，想到了青州府的安宁，想到了王大人那句“我们都担待不起”，更想到了那个神秘莫测、杀人如麻的幽冥阁。
“头儿！头儿！有发现！”刘三突然的一声惊呼打断了张虎的沉思。
张虎猛地转过身，快步走过去：“什么发现？！”
刘三正拿着一把小小的解剖刀，小心翼翼地在第一个死者，也就是被劈死的那个刺客的左臂肱二头肌下方，划开一道极小的口子。那里的皮肤颜色似乎比周围略深一点，但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这里！头儿你看！”刘三用刀尖轻轻挑开皮肤，露出了里面一小片像是纹身，又像是烙印的东西！
张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连忙凑近了仔细看。那是一片非常非常小的印记，大约只有指甲盖的三分之一大小，形状奇特，像是一朵扭曲的黑色莲花，但花瓣边缘又带着尖锐的棱角，更像是一朵盛开的鬼面花？图案非常精细，颜色很深，显然是用特殊的颜料纹上去，或者用某种方法烙印上去的，不仔细切开皮肤表层，根本无法发现！
“这是”张虎的呼吸有些急促，“这是什么标记？！”
刘三也是一脸兴奋和凝重：“看样子，像是某种组织的标记！这刺客隐藏得太好了，把标记纹在了这么隐蔽的地方，还用肤色相近的颜料，不仔细检查根本发现不了！”
张虎强压下内心的激动，立刻命令道：“快！检查另一具尸体！看看有没有同样的标记！”
“是！”刘三立刻转移目标，小心翼翼地检查第二具尸体的相同部位，以及其他可能隐藏标记的地方——腋下、大腿内侧、肩胛骨下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注视着刘三的动作。时间仿佛凝固了。
终于，刘三在第二具尸体的右侧肩胛骨下方，也发现了一个同样大小、同样图案的黑色鬼面莲花印记！
“找到了！头儿！这一具也有！”刘三激动地喊道。
张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随即而来的是更深的凝重。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虽然只是一个标记，但这至少是一个线索！一个指向幽冥阁的，实实在在的线索！
“把这个印记的图案，原原本本地画下来，一丝一毫都不能错！”张虎指着那鬼面莲花印记，对旁边一个年轻捕快命令道，“用最细的笔，最清晰的线条！”
“是！”那捕快连忙拿出纸笔，小心翼翼地临摹起来。
张虎再次看向那印记，心中疑窦丛生。幽冥阁这鬼面莲花，就是他们的标记吗？如此诡异，如此隐秘。这些杀手，连死都要带着这个标记，是忠诚，还是某种无法摆脱的宿命？
“刘三，”张虎的声音低沉，“除了这个印记，还有没有其他发现？比如，胃容物？能不能判断他们死前吃过什么，大概是什么时候吃的？这有助于推断他们潜入的时间和路线。”
“正在检查。”刘三已经开始进行下一步的解剖检查，“初步看，胃里很空，似乎只有少量的水和一些难以辨认的粗粮残渣，消化程度很深，估计最后一餐是在至少六个时辰之前吃的。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是空腹行动，或者只吃了很少的东西，以保持最佳状态。”
张虎点点头，这符合专业杀手的习惯。“继续查，越详细越好。头发、血液、皮肤组织，如果有什么异常，立刻报告。”
“明白！”
张虎走到窗边，看着那个年轻捕快一笔一划地临摹着那个鬼面莲花印记。印记很小，但图案复杂。他必须尽快弄清楚这个印记代表着什么，能不能通过这个印记，找到更多关于幽冥阁，或者这些刺客来源的线索。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来。”张虎头也不回地说道。
门被推开，李猛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焦急和一丝凝重。“头儿，前厅那边王大人好像有点坐不住了，让我来问问，这边有没有什么进展。”
张虎转过身，目光落在李猛身上，缓缓举起了那个画着鬼面莲花印记的纸稿：“有进展。李猛，你看看这个，认不认识？”
李猛疑惑地接过纸稿，低头一看，当看到那个诡异的黑色鬼面莲花图案时，他的脸色骤然一变，瞳孔猛地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这这是”李猛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鬼鬼面莲？！”
张虎心中一动：“你认识这个标记？！”
李猛抬起头，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一丝恐惧：“头儿，这这是‘鬼莲堂’的标记！”
“鬼莲堂？！”张虎和在场的其他人都是一惊。他们只听说过幽冥阁，却从未听过什么“鬼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