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朱高煦这家伙果然是个喜欢得寸进尺的人。
这一句“你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让朱高煦在南京城里，又多待了三个月。
蓝武也没有催促他。
这三个月里，蓝武也并未闲着，他几乎走遍了整个南直隶。
新政推行一年，作为大明最富庶的地区，这里的变化是天翻地覆的。
无数的宗族被打散，无数被束缚在土地上的佃户，涌入了城市，成为了工坊里最鲜活的劳动力。
官办的蒙学和技术学院，如同雨后春笋般，在每一个州府县城拔地而起。
整个南直隶，都呈现出一种野蛮而又充满活力的生长态势。
蓝武一边巡视，一边通过已经架设到南京的简陋电台，遥控着京城的改革大局。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他之所以在南京停留这么久，除了要彻底解决朱高煦这个隐患，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他要亲眼见证一个东西的诞生。
一个他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布下的，足以改变整个大明，乃至整个世界格局的棋子。
蒸汽机。
这一日，南京城郊，科学院。
这里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都是从卫所调来的精锐。
在一处占地广阔的露天工场内，一个巨大的钢铁造物，正静静地趴在一截铺设好的铁轨上。
它通体漆黑，由无数大小不一的齿轮、连杆和铆钉拼接而成，充满了粗犷而又冰冷的工业感。一个高耸的烟囱，直指天空。
这便是大明科学院耗费了十余年光阴，投入了无数金钱与人力，才终于捣鼓出来的，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蒸汽机车头。
虽然它现在看起来，更像一个缝缝补补，随时可能散架的简陋怪物。
蓝武站在不远处，身旁还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终于换下那一身酒气，穿上了一身锦袍的汉王朱高煦。
另一个，则是魏国公徐达的第三子，徐增寿。
这位曾经在朝堂上没少给蓝武使绊子的国公三子，自从朱高炽登基，他最后的念想破灭后，便彻底沉寂了下去。
不过他倒是没有像其他勋贵那样自暴自弃，反而一头扎进了这科学院里，对各种新奇的格物之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甚至，眼前这台蒸汽机能够最终成型，徐增寿在其中还出了不少力，提供了大量的资金和人脉支持。
此刻，这位曾经的政敌，正满脸潮红，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指着那台钢铁巨兽。
“国公爷，王爷，请看！”
“此物，便是集我大明格物之学大成的巅峰之作！”
徐增寿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只要烧开锅炉里的水，它便能自己动起来，无需牛马拖拽，便能拉动万斤重物！”
朱高煦闻言，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轻哼。
“一堆废铁罢了。”
他抱着双臂，上下打量着那个黑乎乎的大家伙，撇了撇嘴。
“真有你说的那么神？本王看，它连我麾下一匹战马都跑不过。”
这三个月，朱高煦虽然想通了，但骨子里的那份桀骜，却丝毫未减。
徐增寿被他噎了一下，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蓝武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很清楚，对于朱高煦这种纯粹的武人来说，任何言语上的解释，都是苍白的。
只有亲眼看到的事实，才能让他闭嘴。
工场里，十几个穿着脏污工服的匠人，正围着那台蒸汽机车头，做着最后的检查。
他们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工匠，为了这个项目，几乎耗尽了半生的心血。
此刻，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与期盼。
“总师，都准备好了！”
一名匠头跑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前，大声禀报。
那老者，便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宋之礼。
宋之礼郑重地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亲自将一块燃烧的煤炭，扔进了机车的锅炉里。
“生火！”
随着他一声令下，几名匠人立刻手脚麻利地，将一铲铲通红的煤炭，送入炉膛。
熊熊的烈火，开始在锅炉内燃烧。
很快，一股股黑色的浓烟，便从那高耸的烟囱里，滚滚冒出。
整个工场，都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煤烟味。
朱高煦不适地皱了皱眉，还用袖子在面前扇了扇。
“乌烟瘴气！这东西，到底行不行？”
没有人回答他。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台钢铁巨兽的身上。
“嗡……嗡……”
锅炉里的水，开始沸腾，机车发出了一阵阵低沉的闷响，整个车身，都开始轻微地颤动起来。
“压力……足够了！”
宋之礼死死地盯着一个简陋的压力表，当指针颤颤巍巍地指向一个红色刻度时，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开阀！”
一名守在阀门边的匠人，闻声猛地一咬牙，双手握住一个巨大的扳手，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狠狠地转动了下去！
“嗤——”
一声尖锐刺耳的蒸汽泄露声，猛然响起。
白色的高温蒸汽，从机车的各个缝隙中喷薄而出，瞬间将整个车头笼罩。
紧接着。
“哐当！哐当！”
那巨大的钢铁车轮，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竟然真的，缓缓地，转动了起来！
“动了！动了！”
徐增寿激动地浑身发抖，几乎是跳了起来，指着那台正在缓慢起步的机车，语无伦次。
朱高煦脸上的那份不屑与嘲弄，彻底凝固了。
他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那个正在自己移动的庞然大物，嘴巴微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有牛，没有马，甚至没有人推。
这个重达万斤的铁疙瘩，竟然真的靠着烧水，自己动了起来！
“轰隆……轰隆……轰隆……”
蒸汽机车发出的轰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有节奏。
它的速度并不快，甚至比人走路还要慢上一些。
但它就那么坚定地，一寸一寸地，沿着那冰冷的铁轨，向前行驶着。
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每一次转动，都仿佛踩在了所有人的心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