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冰冷
崔九阳回到山洞。
洞內光线略暗,唯有洞口上镶嵌的九枚厌胜钱散发著微弱而恆定的光晕,將白素素倚在洞壁上略显焦急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她正翘首以盼。
玄生將两个俘虏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隨后,他化作一团朦朧的黑雾,收敛身形,最终凝为一枚散发著幽光的恶鬼珠,自行飞入崔九阳的袖中。
崔九阳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洞顶之上,两条翠绿的藤蔓如活物般蜿蜒垂下,精准地捲住那两人的身体,將他们悬空吊起,离地面约有丈许。
此时,这两人已从最初的极度惊嚇中缓过一些神来。
玄生的徒弟先是茫然四顾,待目光触及一旁的白素素时,瞳孔骤然一缩,立刻反应过来眼前之人是谁。
那天师傅便是与一行人组队出去抓捕这条玉照寒蛇妖。
后来其他人带著一条小白蛇回来了,可师傅却再也没有回到军营,查无音信c
如今那条小白蛇又化为人形,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她前天夜里被救走这事儿,军营中人都知道。
那么眼前这位年轻的术士,无疑便是传言中保护玉照寒的高人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莫非师傅就是栽在了这人的手上?
虽然心中翻江倒海,惊骇不已,但他表面上却极力维持著平静不敢表露分毫。
毕竟对方连他师傅都干掉了,想要再干掉他这个小角色,恐怕也只是顺手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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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时绝不能轻举妄动。
既然侥倖未死,只是做了阶下囚,那就耐心等待对方问话便是,唯有如此,才有一线生机。
与这位颇为聪明的年轻道士不同,那名年纪稍大些的辫子军军官,此刻显然已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被悬空吊著,嚇得魂飞魄散,涕泗横流,哭喊之声不绝於耳:“神仙!求求你,饶了我吧!神仙!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小儿,妻子重病在床,兄弟痴傻呆愚,全靠我一个人养活啊!你要是杀了我,他们都得饿死,那你就是杀了我们全家呀——”
崔九阳被他吵得脑仁生疼。
他再次挥了挥手,又是一条藤蔓飞出,迅速缠绕住那军官的口鼻,將其严严实实地捂住。
不一会儿,那军官便因窒息而闷晕了过去,身体软软地垂掛著。
玄生的徒弟目睹了崔九阳这般毫不在意人命的冷酷举动,心中的恐慌又加剧了几分。
他连忙陪著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对著崔九阳恭敬地说道:“前辈,您想知道什么,晚辈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只不过晚辈修为实在太低微,还没法立下血誓,所以很多核心的事情,晚辈真的是不知道啊。“
他急於表態,语气中带著一丝討好和哀求。
崔九阳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嘿嘿笑声,说道:“你倒是聪明,知道审时度势。
不知道也不要紧,把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就行。就从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跟辫子军开始接触说起吧。”
“晚辈名叫尘云。”那年轻道士连忙回答,声音因微微发颤,“晚辈的师傅正是玄生。至於与辫子军开始接触,其实是晚辈的师傅先跟他们搭上关係的。
师父有个道友,名叫行亮。说是道友,其实那人只能算是个野道士,並没有正经的师承来歷。
不过他为人处世极为圆滑,又颇为豪爽大方,在这京城之中倒是有些人脉关係,经常能接到一些驱邪避祸的法事,或者是大户人家的丧葬之事。
师傅便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与他相交甚好。
每年仅仅依靠行亮介绍的这些法事,我们那个小道观便能足吃足喝,吃穿用度都不愁了。
有一日,行亮他突然提著猪头登门拜访,说是如今有一桩好差事。
他便將辫子军正在广邀江湖同道、为其效力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与师傅说了。
辫帅张和出手颇为大方阔绰,晚辈的师傅听后颇为意动,便领著晚辈一同去了辫子军的军营。
这半年多来,我们也没做过別的什么事情,主要就是帮著他们抓蛇。”尘云一口气说了许多,儘量让自己的敘述显得条理清晰。
崔九阳听完,目光锐利地盯著他,问道:“辫子军如此大费周章地抓蛇,到底是为了干什么?”
尘云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和无奈,他摇了摇头说:“他们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恐怕就连师傅都未必知道。
只有那些深受辫帅信任的几个高人前辈,才有可能知晓內情。”
“前辈高人?”崔九阳心中一动,他之前便隱隱猜测,辫子军中不应只有玄生和他徒弟这种级別的萝下白菜,背后定然还有真正坐镇的高人。
此时尘云的话,恰好验证了他的猜测。
於是他追问道:“这些前辈高人是什么来歷,你可知道些什么?”
尘云听到这话,神色顿时变得有些支吾,眼神闪烁,显得颇为犹豫和忌惮。
不过,在崔九阳那逐渐变得凶狠凌厉的眼神逼视下,他最终还是服软了,不敢再有丝毫隱瞒,將自己知道的那些前辈高人的底细全盘托出:“他们—他们是钦天监的人!
自从皇上没了之后,这些平日里食君之禄、身负龙气的高人便隱匿在了京中,暗中跟各个派系的长官、军头都有著联繫!”
“钦天监?!”
崔九阳脑中如同遭了一记重锤,猛然一震。
算算年月时间,张和復辟的闹剧应当还未正式开始,钦天监的人竟然就已经暗中与张和勾搭在了一起,並且还在到处抓捕蛇妖—
一个荒谬却又似乎唯一合理的念头瞬间在他脑海中成型。
他娘了禿缺,他们这是要造假龙!
崔九阳並非之前完全没有朝这方面想过,而是压根儿没想到,这帮人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异想天开!
造假龙,这是神州大地上几千年来屡见不鲜的术士把戏,其目的无非是为了篡夺天命。
全神州人都耳熟能详的“指鹿为马”这个成语典故,便是当年赵高为了造假龙、混淆视听、测试人心所做的前期铺垫工作。
他的最终目的,便是將来有一天,能够指著一条根本不是龙的东西,逼迫人们承认那是真龙。
所以,指鹿为马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次预演和权力试探。
术士们口中所谓假龙,便是通过种种手段偽造龙气,以此来承接所谓的天命,从而使得那些本来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登上皇位的人,能够名不正言不顺地成为九五之尊。
除了赵高之外,王莽也曾做过类似造假龙的事情。
这种事情,古往今来,成功的案例有,却不多,绝大多数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毕竟,假的永远是假的,偽装得再好,也变不成真的。
而离如今最近的一次著名造假龙事件,便是明末的李自成。
传说李自成幼年之时,家门口曾路过一位疯疯癲癲的邋遢道人。
那道人指著当时还是个懵懂幼童的李自成,断言说,將来这个孩子会成为天下第一人。
只不过,要实现这个预言,需要满足三个条件:
一是要等到他们家门前小溪旁边的那棵大柳树,其最长的那根枝条垂入水中之后,才能开始召集人马。
二是要等到他们家屋檐下的第一片黑瓦变成红色,才能打造兵器。
三是要等到他家墙上的壁虎长出龙角来,才能正式起事。
说完这番话,那邋遢道人便化作一阵青烟,凭空消失不见了。
年幼的李自成虽然不甚明白其中深意,却將这三句话牢牢记在了心中。
终於等到他长大成年之时,正值明末乱世,朝廷腐败,百姓民不聊生。
李自成一直记著自己將来能成为天下第一人的那个预言,心中蠢蠢欲动,可却一直等不到门前柳树枝条垂入水中的那一天。
一年又一年过去,柳条似乎永远都差那么三寸,始终无法触及水面。
终於,李自成按捺不住心中焦躁,偷偷在柳树枝条的末端绑上了一块石头。
石头的重量牵引著柳条向下垂落,终於浸入了水中。
他以为自己满足了第一个条件,便开始在乡里召集人马。
说来也怪,他当时明明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伙子,没什么威望,可只是登高一呼,麾下竞然很快便聚集起了不少人马,每日进行操练。
当时那昏庸无能的官府对此也疏於管理,各级官员只顾著中饱私囊,搜刮民脂民膏,丝毫没有察觉到李自成已显露出的反心。
可即便如此,人马操练了一年有余,自家屋头那片关键的黑瓦依旧是漆黑如墨,没有丝毫变红的跡象。
心急如焚的李自成失去了耐心,便杀了一只大公鸡,將滚烫的鸡血厚厚地涂抹在那片黑瓦之上,硬生生把它染红了。
隨后,他便颁下命令,让手下的人马开始收集铁器,融了之后打造兵器。
时间又过去了一年,到了崇禎三年。
此时的天下早已大乱,各路起义军风起云涌,已经开始动摇大明王朝的根基c
而李自成却依旧每晚在自家墙上仔细寻找著头上长出龙角的壁虎。
他自己心里清清楚楚,前两个所谓的“吉兆”都是自己弄虚作假硬造出来的,这第三个“壁虎长角”之事,他不敢再轻易造假,只能耐著性子苦苦等待。
可他等得每日心焦气躁,又整天在墙上扒拉著寻找壁虎,他麾下的那些部下心生疑虑。
趁著一次李自成酒醉之时,部下们便將这个秘密给问了出来。
部下们也是眼见著其他各路造反的起义军都已经攻城略地,打下了不少地盘,而他们这一支人马却还按兵不动,迟迟没有正式起事,心中同样焦急万分。
於是,有那机灵的部下,便自己偷偷捉了一只壁虎,用细小的鸡骨头精心偽造了一个龙角的形状,小心翼翼地插在壁虎的头上,然后用桃胶牢牢固定住。
一切准备妥当后,一行人兴冲冲地捧著这只龙角壁虎端去给李自成献宝。
李自成並非傻子,自然一眼就看出了这壁虎头上的龙角是部下动了手脚偽造的。
可当时满屋跪地请求起事的,都是他最得力的干將,群情激昂,他也不得不顺水推舟,假装没有看出这壁虎的猫腻,欣然答应正式起兵。
可他却不明白,那邋遢道人当初所说的三个兆头,全都是需要龙气滋养充足之后,才能自然而然出现的真正吉兆。
他在这三个预言上都动了手脚,弄虚作假,使得龙气根本无从滋养,所以,他所造的,从头到尾,都只是一条虚无縹緲的假龙。
虽然他最终確实一度攻入了北京城,覆灭了明朝,短暂地坐上了龙椅,成为了名义上的“天下第一人”,可也仅仅只当了四十二天的皇上,便兵败如山倒,身死国灭。
如今,国家好不容易走向改良,百废待兴,这些本该隨著清朝覆灭而消散的钦天监修士,不赶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安分守己,竟然还敢妄图勾结张和,想要通过抓捕蛇妖来造假龙,再行復辟之事!
虽然崔九阳的近代史知识储备颇为有限,但张和復辟那段臭名昭著的闹剧,他还是略有耳闻的。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
毕竞,当初歷史课本,那是五千年文明史一笔带过,一百年屈辱史上下两册。
当年在课堂上学习近代史的时候,崔九阳也曾为那些先辈的遭遇和国家的命运恨得牙根痒痒。
那帮人,明明都是当时的人中龙凤,每一个单独拿出来,都可以说是当世豪杰,可这些人凑在一起,却把国家搞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奇葩操作层出不穷。
今天投靠美国人,明天又转身投靠日本人,蝇营狗苟,剥削百姓,爭权夺利,就没有一个人真正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带领国家和人民走出困境。
直到后来那个伟岸的身影横空出世,才彻底终结了这段充满了悲催与荒诞的近代丑角戏。
崔九阳捏著下巴,眼神冰冷:“造假龙是吧?
復辟是吧?
好,好得很!
且等著尝尝小爷我的段如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