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五军营后,上百名匠户被带到了营区西北角的一片临时工棚。
这里就是他们未来一段时间的住处,十几个人挤一间的大通铺,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和木头发霉的气味。
工头王老五很快就开始分配任务,他将所有木匠分成了两拨,一拨是大木作,负责营房的主体结构,另一拨是小木作,负责门窗桌椅之类的修补零活。
张默被毫不意外地分进了小木作组。
他年轻,身材看起来也不壮硕,根本干不了大木作组需要搬动大型木料的重体力活,在工头眼里,自然是干细活的料。
第一天的活儿是给一间营房修补破损的窗框。
张默带着工具,跟着同组的几个匠人来到地方,有模有样地拿起一把刨子,开始干活。
可他毕竟是个冒牌货,刨子推出去没几下,就因为用力不均,卡在了木头里。
他涨红了脸,用力一推,非但没推动,反而让刨刃在窗框上留下了一道难看的划痕。
“嘿!你这小子怎么干活的!”旁边一个正在凿卯眼的老木匠瞥见这一幕,顿时吹胡子瞪眼,“料都让你给废了!会不会干?”
张默立刻停下动作,满脸歉意地凑了过去,连连作揖:“对不住,师傅,俺手笨,俺是真想学活儿,就是就是没使对劲。
他一边说著,一边极有眼色地看到老木匠的汗巾掉在了地上,连忙捡起来,掸了掸灰,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他又看到老木匠的水囊空了,二话不说拿起水囊就往外跑,不多时就打满了清水送回来。
“师傅,您歇口气,喝口水。这块料算俺的,回头扣俺工钱。”
那老木匠本来一肚子火,可见这后生虽然手艺潮了点,但人机灵,会来事,态度又这么好,火气顿时消了一半。
他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哼了一声:“算了,一块废料而已。看好了,刨子是这么用的!”
一下午的功夫,张默的活儿干得磕磕绊绊,但他嘴甜,手脚勤快。不是帮这个递工具,就是给那个捶捶背,休息的时候还主动把大伙儿的工具都擦拭得干干净净。
渐渐地,组里的匠人们对他都改了观,都愿意把他当个自家后辈指点两句。
第二天,在干活的间隙,张默借着去茅房的机会,尝试着朝东边看着像仓库的地方多走了十几步,想亲眼看看那片区域的情况。
他刚拐过一个营房的墙角,一声暴喝就在耳边炸响:“站住!干什么的!”
一名巡逻士兵立刻拦住了他,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神冰冷。
“军爷,俺俺是木匠,去解个手。优品晓税惘 耕新罪哙”张默立刻弓下身子,脸上露出畏惧的表情。
“茅房在那边!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再乱走打断你的腿!滚回去!”士兵用刀鞘粗暴地推了他一把。
张默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连忙点头哈腰地跑了回去。
回到干活的地方,他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他意识到,这里的防卫是网格化的,每个区域都有明确的界限,绝非靠小聪明就能蒙混过关。
晚上回到工棚,匠人们盘腿坐着歇息。张默殷勤地给几个老师傅捶著腿。
一个老木匠看着他,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小张三,按说你是木匠的儿子,怎么这手艺跟刚摸刨子似的?”
张默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脸上露出一抹与他年龄不符的苦涩。
他低下头,声音又小又委屈。
“不瞒师傅们说,俺爹走得早,俺还没来得及把他的手艺学全乎,他就就没了。可咱这匠籍是世袭的,爹死了,儿子就得顶上。俺要是不来,俺娘和妹妹就得饿死。只能硬著头皮来了,边干边学。”
这番话一出,工棚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这些常年在外奔波的匠户,谁家没点辛酸事。
张默这番话,一下子就戳中了他们心里最软的地方。
想到这个半大孩子就要撑起一个家,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怜悯和同情起来。
老木匠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来是这样苦了你了,孩子。没事,以后就跟着我们,好好学。学好手艺,一定饿不死你和你家里人。”
“是啊,以后有啥不懂的就问,别自个儿瞎琢磨。”另一个匠人也说道。
张默眼眶一红,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趁着气氛融洽,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师傅们,咱们这营里真大啊。俺今天瞅著,东边那片大房子是干啥的?守卫可真严实。”
老木匠这次没有警惕,反而带着一种长辈关怀晚辈的亲近口气,拍了他后脑勺一下:“你这小子,好奇心倒重。那是军爷放粮食兵器的地方,没事别瞎打听。老实待在咱们这块儿,别瞎跑,今天也就是军爷心情好,不然腿给你打折!听见没?”
“晓得了师傅,俺再也不敢了。”张默心头一动,嘴上连忙应道。
接下来的几天,张默一边笨手笨脚地学着木匠活,一边靠着“会来事儿”的本事,彻底成了小木作组里的团宠。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无形的牢笼。
小木作组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靠近东边的仓储区。
转机出现在第四天。
营区中心一座最高的瞭望台,木梯朽坏,需要修理。
这活儿要爬高,又危险,组里几个上了年纪的都不愿去。
张默二话不说,主动请缨:“师傅们腿脚不便,让俺去吧,俺年轻,不怕这个!”
工头王老五见他如此“上进”,大手一挥就准了。
张默背着工具,独自一人爬上了那座十几米高的瞭望台。
当他站在顶部向下望去时,整个五军营的全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
他的目光越过无数营房和操场,死死地锁定了东边。
那里,一座座巨大的仓库排列森严,不时有盖著厚重油布的大车进出。
目标就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他的视线,被仓库区边缘的一群人吸引了。
那是一群和他一样穿着粗布短打的匠人。
他们正在为新建的营房搭建主梁,几个人合力抬着巨大的木料,喊着号子,汗流浃背。
他们是负责住屋主体结构的“大木作组”。
他们的工作区域,恰恰就在仓储区的边缘。
张默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终于看到了事情的转机。
偷溜和潜入都是自寻死路。
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个合法、正当的理由,让自己出现在那里。
他必须进入大木作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