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清心观,如同一只蛰伏的兽。狄仁杰并未急于审讯慧心,反而命人将她暗中看管起来,自己则带着阿元再次踏入那间令人窒息的镜室。
“阁老,证据已指向慧心,为何不审?”阿元举著烛台,镜中顿时映出无数摇曳的光晕。
狄仁杰立于室心,缓缓环视四周镜影:“阿元,你且看这满室你我,何为真?何为幻?”他不待回答,自顾道,“凶手欲以镜影惑我,我偏要借这镜影,看他如何自处。”
他走到那面被做了手脚、影像滞后的镜子原址,如今只剩一个黑洞洞的暗格。“此镜影像滞后,是因镜后之人需时间调整机关,或更换自身位置。但更妙处在于——”他指向对面墙壁几面镜子,“——若站在死者倒下的位置,望向这几面镜,因角度交错反射,看到的将是数个重叠晃动的人影,与那年轻道姑所见吻合。”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多人打斗?”
“自始至终,只有暗格中那一人。”狄仁杰语气笃定,“他制造幻象,引明尘注意,而后从背后突施辣手。那声‘鸟哨’,或是发动机关的讯号,或是同伙通知外应的暗号。”
“同伙?”阿元一惊。
狄仁杰不答,弯腰从暗格边缘缝隙里,用银簪小心翼翼剔出一点几不可见的白色粉末,凑近鼻端轻嗅:“是盐。”
“盐?”
“嗯。大量出汗后析出的盐晶。”狄仁杰目光幽深,“暗格狭小,藏身其中必然紧张闷热,凶手曾大量出汗。这与慧心‘早早睡下’的从容,可不相符。”
阿元只觉案情愈发扑朔迷离。
这时,老陈提着灯笼匆匆进来,面色凝重:“阁老,明尘遗物中的金粉验出来了,并非黄金,而是铜粉与某种鱼鳞混合研磨,再以胶水调和,色泽金黄,且略带腥气。”
“鱼鳞?”狄仁杰眉心微蹙。
“是。而且,”老陈压低声音,“属下细验了明尘指甲内的金粉,与遗物中那包,成分完全一致。”
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也就是说,明尘死前抓挠的,并非凶手衣物,而是他自己拥有的金粉?他临死前,为何要去抓取金粉?”
这个发现,让凶手是“外人”的可能性陡然降低。能接触到明尘私藏金粉的,必是观中与他相熟之人!
正在此时,派去郡主府的侍卫回报带来了突破性进展。卡卡小税蛧 追蕞歆章截
“禀阁老,属下询问郡主府老仆得知,约十五年前,郡主尚在闺中时,曾有一贴身侍女,名唤无瑕。此女聪慧伶俐,尤善刺绣,据说能用一种罕见的黑色冰蚕丝,绣出隐于暗处的纹样。后因牵涉一桩旧案,被逐出府,不知所踪。”
黑色冰蚕丝!
狄仁杰与阿元对视一眼,立刻想起现场发现的黑色丝线,以及慧心枕下那枚缠着同样黑丝的纽扣!
“那旧案详情可知?”狄仁杰急问。
侍卫摇头:“郡主府对此事讳莫如深,老仆亦不知其详,只隐约听说,似乎与一尊流失的御赐玉佛有关。”
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开始被“无瑕”这个名字串联起来。明尘研究的幻术,现场的黑丝、金粉,菱花镜上的刻字,以及十五年前郡主府的旧案
“阿元,立刻去将慧心‘请’来,不必去刑房,就在此地。”狄仁杰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慧心被带入镜室时,面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发抖。无数镜影将她惊恐的模样反复投射,更添压迫。
“慧心,”狄仁杰的声音在镜室中回荡,带着奇特的共鸣,“‘无瑕’姑娘,别来无恙?”
这一声“无瑕”,如同惊雷,劈在慧心身上。她猛地一颤,抬头看向狄仁杰,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我我不是”
“这菱花镜背刻‘无瑕’,”狄仁杰举起那小镜,“乃你旧物,可是明尘以此要挟于你?”
慧心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十五年前玉佛失窃旧案,明尘是否知情?他以此逼迫你协助他完成镜室幻术,意欲何为?”
“不!不是我杀的!”慧心终于崩溃,泪如雨下,“我是认识他,他他拿旧事要挟我,让我帮他布置这镜室,说要做一场法事讨好贵人那金粉,是他让我帮他调的,说能增添金光效果那黑丝,是我当年绣活剩下的可昨夜,我真的早早睡下了!我不知道他会死啊!”
“那这纽扣如何解释?”狄仁杰拿出从她枕下搜出的黑丝纽扣。
“这、这是多年前的旧物,我我留着做个念想”
“念想?”狄仁杰逼近一步,目光如炬,“还是信物?你与明尘,并非简单的胁迫关系吧?他俗家姓名为何?与玉真郡主又是何渊源?”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慧心瘫软在地,掩面痛哭,却只是反复念叨:“我不能说说了会没命的”
狄仁杰知道,她心中防线已破,但仍有更大的恐惧在压制她。他不再逼问,示意侍卫将她带下好生看管。
“阁老,她似乎并非真凶?”阿元疑惑道。
“她即便不是动刀之人,也必是知情人。凶手能精准利用镜室机关,熟悉明尘拥有金粉,甚至可能知道他与‘无瑕’的旧缘此人,必是观中与明尘、慧心皆有关联之人!”狄仁杰沉吟,“而且,那暗格中的汗盐慧心体弱,似乎不像能出那么多汗。”
“那会是谁?静玄师太?还是某个我们尚未注意到的女冠?”
狄仁杰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敲著窗棂:“阿元,你还记得值夜老道姑提到的‘鸟哨’声吗?那或许并非幻术的一部分。你立刻去查,观中何人善口技,或者何人房中,藏有能模拟鸟鸣的哨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重点查访,那些声称‘熟睡’,却无人能证明其整夜行踪者。凶手自以为藏身镜影之后,天衣无缝。殊不知,这满室镜子,早已映照出其的轮廓。该是请君入瓮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