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通道中,四人对峙。
托尔的雷神之锤没有指向任何敌人,而是悬在身侧,锤头雷光微弱跳跃——他在克制,但胸口的凋零伤口因情绪波动又开始渗血。
布伦希尔德的金色骑枪枪尖微微下垂,这是女武神礼仪中“非敌对但保持戒备”的姿态。她的目光在陆缈和周围那些映照出同伴痛苦倒影的镜子间快速移动,试图找出破绽。
赫菲斯托斯最直接,独臂的爆弹枪口虽然没抬起来,但枪身充能的嗡鸣声清晰可闻:“陆缈小子,说句话证明你是你。”
陆缈深吸一口气,举起双手示意无害:“我是陆缈。托尔大人胸口伤口恶化是因为刚才镜像转移了部分伤害;布伦希尔德左肩护甲第三片鳞甲有新鲜刮痕,是十五分钟前被拟态守卫的钻头擦过;赫菲斯托斯右腿推进器彻底失灵,走路时会有03秒的滞后。”
三人神色稍缓,但戒备未消。
“这些话镜像也可能知道,”布伦希尔德冷静分析,“我们刚才被白光笼罩时,意识可能被读取过。”
陆缈点头:“所以我需要说点镜像不知道的——托尔大人小时候偷溜出宫被抓,不是从正门溜的,是从‘奥丁秘库’通风管道爬出去的,因为你觉得那里守卫最少。结果那天奥丁陛下正好在秘库清点藏品,把你堵了个正着。”
托尔眼睛瞪大,老脸一红:“你……你怎么知道这事?!老子只跟提尔说过!”
“是霍格尼告诉我的,”陆缈说,“在来镜之回廊前,他私下跟我说了这个故事,说如果遇到需要证明身份的情况,就用这个。”
托尔挠了挠头,锤子终于放下:“好吧,这够私密了。”
赫菲斯托斯还是没放松:“那老子呢?俺有什么秘密?”
陆缈想了想:“你机体左肩装甲内层刻着一行小字:‘给最棒的徒弟——老芬恩’。你每次维修时都会擦亮那行字,但对外从不说芬恩大师是你师父,因为觉得丢人。”
赫菲斯托斯的电子眼瞬间瞪圆,机体都僵了一下:“……你连这都知道?”
“精卫扫描你机体损伤时无意中发现的,她告诉了我。”陆缈看向布伦希尔德,“至于女武神大人……你其实不喜欢‘冈格尼尔之誓’这个名字,觉得太沉重。你私下给骑枪起了个小名叫‘晨星’,因为它的光芒让你想起故乡黎明的第一颗星。”
布伦希尔德握枪的手微微一颤,沉默片刻后,将骑枪完全收起:“我相信你了。”
信任初步建立,但更大的问题摆在眼前。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托尔环顾四周,“老子看你小子正常得很,但镜子里那个你……像个快要被黑暗吞噬的怪物。”
陆缈看向正前方那面镜子。镜像陆缈依旧站在那里,胸口印记光芒刺眼,左臂爬满暗红荆棘,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更可怕的是,镜像的嘴在动,似乎在说什么,但声音传不出来。
“精卫,你能分析这个现象吗?”陆缈问道。
战术目镜中传来滋啦的电流声,几秒后精卫的声音才断断续续响起:“我……在尝试……规则干扰太强……初步判断……这是‘观察者悖论’的具现化……”
“说人话!”赫菲斯托斯吼道。
“简单说,”伊瑟拉的声音切入,比精卫清晰一些,“‘画家’没有改变现实,而是扭曲了你们彼此之间的‘观察规则’。在托尔大人眼中,他看到的陆缈,其实是陆缈眼中‘托尔看到的陆缈’这个概念的镜像投射。同理,陆缈看到的托尔,也是托尔眼中‘陆缈看到的托尔’的镜像。”
一阵沉默。
“……老子没听懂。”托尔老实承认。
“我举个例,”伊瑟拉耐心解释,“假设现在托尔大人眼中,陆缈是个怪物。那并不是陆缈真的变成了怪物,而是托尔大人接收到的‘关于陆缈的视觉信息’,被强制替换成了‘陆缈在托尔眼中可能变成的样子’。这是一种基于观察者主观恐惧的扭曲。”
布伦希尔德若有所思:“所以……我们看到的彼此,其实是彼此内心对对方‘最糟糕可能性’的投射?”
“而且会互相影响。”精卫的声音终于稳定下来,“我刚才捕捉到了规则波动的模式——你们四个人构成了一个闭合的‘观察环’。a看到的b的形象,会反过来影响b对自己的认知,进而改变b看到的c的形象,如此循环。时间越长,扭曲越严重。”
陆缈看向镜子中的自己。那个被黑暗侵蚀的镜像,此刻正用口型重复着三个字。
他仔细辨认,心头一凉。
镜像说的是:“相信我。”
“它在让我相信它。”陆缈低声道。
“什么?”托尔凑近镜子,也看到了口型,“相信它?这玩意儿想干什么?”
话音刚落,镜像陆缈突然动了!它抬起那只被暗红荆棘爬满的手臂,对着镜子外的陆缈,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与此同时,陆缈感到左手戒指传来强烈的牵引力,仿佛要带着他的手臂做出同样的动作!他咬紧牙关抵抗,但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一步。
“陆缈!”布伦希尔德想拉住他,但她的手在触碰到陆缈肩膀的瞬间,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她看到的陆缈,瞬间变成了一个浑身燃烧着暗红火焰、双眼空洞的怪物!
女武神本能地后撤,骑枪再次举起。
“别动手!”陆缈大喊,“那是幻觉!你看到的不是我真正的样子!”
“但……太真实了……”布伦希尔德呼吸急促,显然在对抗本能的战斗反应。
镜子里的镜像陆缈笑了。它张开嘴,这一次,声音竟然穿透镜面传了出来:
“你们在害怕什么?”
声音和陆缈一模一样,但多了一种冰冷的质感。
“害怕彼此?还是害怕……自己?”
镜像抬起另一只手,掌心浮现出一幅微缩的影像——那是之前在地下空间,霍德尔和其他卫队战士被强制连接、结晶化的场景。
“看看这些‘自愿牺牲者’,”镜像的声音带着嘲弄,“他们相信安德瓦利,相信所谓的‘更伟大的秩序’。结果呢?”
影像变化,变成提尔消散前的最后画面。
“提尔相信自己的意志能对抗凋零侵蚀,相信能挖出真相。结果呢?”
影像再次变化,这次是金宫上空那幅预言画卷——断裂的王冠、滴血的长枪、燃烧的世界树、被荆棘缠绕的种子。
“奥丁相信诸神黄昏可以避免,相信阿斯加德能永存。结果呢?”
镜像放下手,直视陆缈:“你又在相信什么?相信这些临时凑在一起的‘同伴’?相信那个躲在幕后观察一切的‘画家’会好心给你们指路?还是相信你自己……这个连力量来源都搞不清楚的‘变数’?”
每一句话都像刀子,刺向陆缈内心最深的疑虑。他能感觉到,戒指的牵引力越来越强,镜像的话语正在瓦解他的抵抗意志。
“别听它的!”托尔怒吼,一锤砸向镜子!
但锤子在触及镜面的前一秒,镜子里的镜像托尔也同时挥锤——两柄雷神之锤在镜面内外对撞,爆发出真实的冲击波!托尔被震退三步,镜子却纹丝不动。
“没用的,”镜像陆缈摇头,“在这个‘观察环’里,攻击镜子就是攻击彼此。的威力反馈到了你自己身上,感觉到了吗?”
托尔确实感到胸口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单膝跪地,大口喘气。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布伦希尔德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看那个“怪物陆缈”,“困在这里等扭曲加剧,直到彻底失去自我?”
“我有一个想法。”陆缈突然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尽管在托尔和布伦希尔德眼中,他依旧是怪物模样。
“既然‘画家’想让我们互相猜疑,互相攻击,”陆缈一字一句地说,“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
“怎么做?”赫菲斯托斯问。
“闭上眼。”陆缈说,“所有人,同时闭上眼睛,切断视觉观察。”
“那怎么战斗?怎么前进?”托尔皱眉。
“不战斗,也不前进。”陆缈缓缓闭上眼睛,“我们就在这里,等。”
“等什么?”
“等‘画家’失去耐心。”
陆缈盘腿坐下,双手放在膝上,进入类似冥想的姿态:“这个‘观察环’需要我们的‘观察’作为燃料。如果我们停止观察彼此,环的能量来源就会中断。到时候,要么规则崩溃,要么……‘画家’必须亲自介入调整。”
布伦希尔德犹豫片刻,第一个跟着坐下,闭眼。赫菲斯托斯骂骂咧咧地也关了电子眼视觉传感器,进入待机模式。托尔最后,嘟囔着“老子最烦这种弯弯绕绕”,但还是闭上眼,把锤子横在膝上。
镜面通道陷入死寂。
只有镜子里的四个镜像,依旧站在那里,表情从嘲弄变成困惑,再变成……焦躁。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镜子里的镜像陆缈开始拍打镜面,张嘴大喊,但声音传不出来。镜像托尔疯狂砸镜,镜像布伦希尔德试图用骑枪刺穿屏障,镜像赫菲斯托斯甚至开始自爆式攻击——但一切都没有用,因为本体们不再“观察”,那些攻击的反馈失去了目标。
十分钟时,镜子表面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
十五分钟,裂纹蔓延成蛛网。
二十分钟,整个镜面通道开始震动,周围的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扭曲、流淌。
“起作用了……”精卫的声音带着兴奋,“规则结构在崩溃!坚持住!”
但就在这时,陆缈左手戒指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暗红能量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顺着手臂向上疯窜!
“啊——!”陆缈痛哼出声,被迫睁开眼睛。
他看到的不再是镜子,而是一片纯白色的空间。
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背对他的身影——朴素的长袍,修长的身形,手中握着一支由光构成的画笔。
那个身影缓缓转身。
没有五官,没有特征,只有一张平滑的、如同白纸般的“脸”。
但这一次,陆缈能“感觉”到那张“脸”上浮现出的表情。
那是……失望?
声音直接在意识中响起,不再是之前那种多声线叠加,而是单一、清晰、冰冷的电子音。
【我期待的是……信任的崩溃……猜疑的盛宴……人性的脆弱表演……】
那支光笔抬起,笔尖指向陆缈。
笔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纯白空间瞬间破碎,陆缈重新“回”到镜面通道——但这一次,通道里只有他一个人。
托尔、布伦希尔德、赫菲斯托斯都不见了。
不,不是不见。
陆缈抬起头,看向通道两侧的镜子。
左侧镜子里,托尔正在一片燃烧的战场上独战数十台“巨像级歼灭者”,浑身浴血,雷神之锤的光芒已经黯淡如风中残烛。
右侧镜子里,布伦希尔德被困在一个银灰色的封闭空间中,四周墙壁不断挤压,她的骑枪每刺穿一处,就有两处新的墙壁生成。
身后镜子里,赫菲斯托斯的机体被拆解成零件状态,悬浮在半空,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用工具对他的核心处理器进行“改造手术”。
镜像陆缈依旧站在那里。
但这一次,它胸口印记的光芒彻底熄灭,左臂的暗红荆棘已经爬满全身,双眼变成了纯粹的银灰色。
它看着陆缈,开口说话,声音和“画家”
【他们正在经历……各自最深的恐惧】
镜像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枚灰金色的光种——和陆缈胸口的印记同源。
【把你体内的‘种子’……彻底激活……然后……交给我】
【作为交换……我会放他们离开……并保证你们安全抵达绘画中枢】
镜像的手握紧,光种在掌心碎裂。
三个镜子中的画面同时恶化——托尔的锤子脱手飞出,布伦希尔德的骑枪折断,赫菲斯托斯的核心处理器被刺入一根银灰色的探针。
镜像陆缈的微笑,在这一刻,和“画家”那张无面的脸,完美重叠。
陆缈站在原地,左手戒指灼痛,胸口印记冰凉。
通道深处,传来画笔划过画布的沙沙声。
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