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纺锤之间的大厅陷入了战斗结束后的奇特寂静。银灰色的“园丁”残骸散落各处,墙壁上的焦痕和裂缝诉说着刚才的激烈。中央平台上,母环的金光缓缓流转,比之前黯淡了些,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韧性”——那是陆缈强行编织混沌纺线留下的“疤痕”所带来的变化。
“所以”赫菲斯托斯一屁股坐在地上,残破的机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咱们现在是打赢了,还是被人当枪使了,还是两者都有?”
“至少还活着。”布伦希尔德将“冈格尼尔之誓”插在身边,检查着自己左臂的伤口。艾莉娅立刻上前,用世界树枝条的绿光为她治疗。
云瑶闭目调息,月白长袍上的几处破损正在缓慢自我修复——这是巡界司高阶修士法袍的自愈特性。她一边恢复,一边缓缓道:“塞拉被强制召回,说明‘园丁’内部确实存在派系斗争。那个‘另一支画笔’项目组在暗中观察,甚至可能希望我们削弱塞拉这样的正统派。”
“但他们为什么要帮我们?”伊瑟拉小心翼翼地将纺锤之七留下的水晶碎片收集起来,用一块布包好,收入怀中。精灵守卫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悲伤,但眼神坚定:“守望者用生命守护了这里,我不能让它的牺牲白费。”
陆缈靠坐在平台边缘,脸色依旧苍白。刚才与母环的共鸣和最后对塞拉接口的“定义”,消耗了他太多心神。他能感觉到胸口印记的悸动已经平复,但那种与母环之间微弱的联系却愈发清晰——就像多了一根无形的丝线,连接着他和那枚金色的圆环。
“精卫,”陆缈开口问道,“你之前说检测到有第三方数据流配合我的‘定义’,能追踪来源吗?”
精卫的虚拟影像在空中浮现,她的数据流看起来有些紊乱,显然之前的战斗和信号模拟也让她消耗不小:“追踪失败了。对方使用了至少七层跳转加密,最后的信号源指向嗯?指向阿斯加德外层轨道的多个随机坐标,明显是伪装。不过”
她顿了顿,调出一段极其复杂的数据图表:“我分析了那段数据流的编码习惯。虽然内容和‘园丁’标准制式完全不同,但底层架构有30的相似度——这不是外部势力的技术,确实是‘园丁’内部某个派系自己开发的,但做了深度定制和混淆。”
“也就是说,‘另一支画笔’确实是‘园丁’的人,但用的是他们自己搞的‘非标装备’。”包不同总结道,“就像同一个工厂生产的车,但有人偷偷改装成了完全不同的东西。”
这个比喻让气氛稍微轻松了些。赫菲斯托斯甚至嘿嘿笑了起来:“那他们改装水平不怎么样嘛,要是老子来改,肯定比他们强!”
“你先把你自己机体修好再说吧。”“现在完整度只有39,再打一场就得散架。”
“修就修!”赫菲斯托斯嚷嚷着,开始在自己的机体里翻找备用零件。但他很快发现,之前从雷鸣前哨废墟捡来的“破烂”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就在这时,大厅一侧的墙壁突然又亮起了符文。不是攻击,而是某种通讯请求的光标在闪烁。
“嗯?这是”精卫扫描后惊讶道,“是之前纺锤之七维护系统留下的备用通讯线路,加密等级很高。有人在尝试连接。”
“接进来。”云瑶睁开眼睛,已经恢复了七八分状态。
墙壁上的符文组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像。影像中,是一个穿着朴素工匠服、满脸皱纹的侏儒老者,他正坐在一个堆满工具和零件的工作台前,手里拿着一个发光的透镜在仔细观察什么。
“这里是‘织梦者工坊’,老芬恩。”侏儒老者头也不抬地说,“古斯塔夫那老家伙给的铜符信号突然中断了,我猜你们要么死了,要么跑到了什么信号屏蔽区。看你们现在这位置嚯,命运纺锤之间?能耐不小啊。”
布伦希尔德立刻拿出古斯塔夫大师给的铜符:“芬恩大师,我们是古斯塔夫大师指引的。刚经历了一场战斗,需要帮助。”
老芬恩这才抬起头,透过透镜打量众人。他的眼睛一只正常,另一只则被改造成了复杂的机械义眼,镜头伸缩聚焦,发出细微的嗡鸣。
“伤兵满营,机械破烂,精灵半残,还有个嗯?”他的机械义眼突然定格在陆缈身上,镜头疯狂调节焦距,“小子,你身上那是什么玩意儿?规则扰动跟个万花筒似的,晃得我义眼都快过载了!”
陆缈苦笑:“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老芬恩不耐烦地摆摆手,“我看你们那边打得差不多了,塞拉那疯女人也被召回了。但别高兴太早——她只是‘审判庭’的人,而‘园丁’在阿斯加德的可不止审判庭。”
他放下透镜,从工作台下抽出一张发光的图纸,上面绘制着复杂的阿斯加德地图,标注着数十个红点。
“‘第七实验庭’负责战场实验和素材收集;‘基建部’在偷偷改造世界树根须的能量节点;‘秩序传播者’在渗透各神系的信仰体系而‘另一支画笔’,”老芬恩点了点地图边缘几个闪烁的蓝点,“他们最神秘,连我都只捕捉到零星信号。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对‘覆盖’现有规则的兴趣,远不如对‘创造新规则’的兴趣大。”
“创造新规则?”伊瑟拉皱眉,“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老芬恩的机械义眼闪过一丝危险的红光,“他们认为现有的九界规则体系太‘老旧’、太‘低效’,想用他们的技术重新‘编写’一套。母环这样的规则锚点,在他们眼里不是要‘控制’的目标,而是‘研究素材’和‘参考模板’。”
这个解释让所有人背后发凉。比起塞拉那种“规范化”的野心,“创造新规则”听起来更加疯狂和不可预测。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们?”陆缈直接问道。
老芬恩咧嘴笑了,露出几颗金属假牙:“三个原因。第一,古斯塔夫那老家伙欠我一箱三百年陈酿月光蜜酒,他死了这债就黄了,所以你们得活着替他还。”
“什么?”包不同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二,”老芬恩指了指赫菲斯托斯,“那台破烂机体用的‘涅盘金’合金和‘灵能-物理双转’动力炉,是我三百年前的设计!看到自己作品被糟蹋成这样,我难受!我要把它修好,证明我的设计没问题!”
赫菲斯托斯电子眼狂闪:“啥?!这设计是你的?!等等,那神机坊那帮老头子”
“那是我徒弟的徒弟的徒弟。”老芬恩得意地说,“按辈分,你得叫我祖师爷!”
赫菲斯托斯沉默了,处理器显然在努力消化这个信息。
“第三,”老芬恩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我不喜欢‘园丁’那套。秩序?规则?呸!真正的创造需要混乱、需要意外、需要‘不完美’!他们想把一切都变成可预测的代码,那我这样的工匠还有什么存在意义?”
他敲了敲工作台:“所以,交易。我给你们提供技术支持、情报、还有维修服务。你们帮我给‘园丁’添堵,顺便保护那些‘不完美’的东西——比如母环,比如这小子(指陆缈)身上的万花筒规则。”
“听起来我们没得选。”云瑶平静地说。
“聪明。”老芬恩笑道,“那么第一笔援助马上到——看我左手边那台传送机,我给你们发点补给过去。不过注意,传送坐标可能有点偏差,因为你们那里的空间稳定性啧啧,跟被狗啃过似的。”
话音刚落,大厅另一侧的空地上空,突然裂开一道不稳定的空间缝隙。紧接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从里面噼里啪啦掉了出来:
几盒散发着药香的急救药剂;
一堆看起来就很精密的机械零件和工具;
几块储存着数据的水晶;
还有一只机械构造的、正在扑腾翅膀的青铜鸟?
“咕咕!!落点安全!咕咕!”青铜鸟用生硬的电子音叫着,拍打着翅膀飞到众人面前,嘴里还叼着一卷羊皮纸。
老芬恩的影像解释道:“‘信使鸟七号’,我做的通讯兼侦查单位。那卷纸上是我目前收集到的、关于‘园丁’在阿斯加德各战区部署的情报。另外,我在里面夹了张维修清单——赫菲斯托斯小子,按单子上的步骤修你的机体,敢乱改我就远程锁死你的动力炉!”
赫菲斯托斯吓得电子眼一缩,赶紧接过青铜鸟嘴里的羊皮纸,展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工整的侏儒文字和三维结构图。
“至于其他人,”老芬恩看向陆缈,“小子,你现在的状态就像个装满了不同颜色染料的桶,还在不停晃荡。短期内别再尝试深度规则共鸣,除非你想把自己‘摇匀’成一团不可名状的玩意儿。精灵丫头(艾莉娅),用世界树枝条的‘稳定生长’特性帮他梳理梳理,每天三次,每次一刻钟。”
艾莉娅认真记下。
“女武神和巡界使,你们伤势不重,自己调息就行。月痕精灵(伊瑟拉),你手里那些水晶碎片别扔了,里面残留着纺锤之七的部分意识碎片,带回月光洗涤池温养,说不定还能‘发芽’。”
伊瑟拉眼睛一亮,小心地摸了摸怀中的布包。
“就这样,我还有活儿要干。”老芬恩摆摆手,“下次联络等我主动呼叫,别尝试反向追踪——我的防火墙会让你那数据精灵(指精卫)哭出来的。咕噜!”
影像消失了。
大厅里一片安静。几秒钟后,包不同弱弱地说:“这位老爷子性格挺鲜明的哈?”
“有本事的人都有点怪癖。”布伦希尔德倒是很理解,她走到那堆补给品前,开始分拣急救药剂,“至少他给了我们需要的东西。精卫,分析这些数据水晶。”
精卫已经让信使鸟七号吐出了嘴里含着的几块数据水晶,开始快速读取。很快,她的表情变得凝重。
“情况比我们想的更糟。”精卫调出一幅全息地图,上面标注着阿斯加德各战区的现状,“看这里——‘铁森林’边境,托尔军团确实在苦战,但他们的撤退路线被‘园丁’的‘基建部’偷偷改造过的地形困住了,正在被慢慢消耗。”
“金宫区域,奥丁陛下所在的‘至高王座’被一种特殊的秩序力场笼罩,内部情况未知。但有迹象显示,部分阿斯加德神族高层已经被‘秩序传播者’渗透,正在内部制造分裂。”
“最麻烦的是这里——”精卫放大了地图东南角的一片区域,“‘世界树第三主根须节点’,‘第七实验庭’在那里建立了大型实验场。他们抓捕了各族的俘虏进行‘规则适应性实验’,包括冰霜巨人、阿斯加德神族、甚至还有精灵?”
伊瑟拉握紧了“逐月者”,指节发白。
“而‘另一支画笔’,”精卫调出几个极其模糊的信号轨迹,“他们的活动轨迹飘忽不定,但所有轨迹都指向同一个最终目标区域——”
地图中心,一个巨大的红圈被标出。
那是阿斯加德最深处、连奥丁都极少进入的禁地:
“诸神黄昏预言石板”所在地。
也是预言中,当所有战争走到尽头时,将揭示最终结局的地方。
“他们想改写预言?”云瑶的声音带着寒意。
“或者,”陆缈缓缓开口,想起了战神提尔传来的那句话,“他们想成为新的‘执笔者’。”
就在这时,信使鸟七号突然扑腾起来,机械眼闪烁着急促的红光:“警告!检测到高优先级加密信号接入!信号源伪装为阿斯加德公共频段,但编码特征匹配度87与‘另一支画笔’——咕咕!是否接收?”
众人对视一眼。
“接收。”云瑶说。
青铜鸟的胸口打开一个小口,投射出一段极其简短的、经过深度加密处理的文字信息:
【致‘变数’携带者及团队:】
【塞拉事件已处理。你们的表现超出预期。】
【现提供有偿情报一条:战神提尔将于六小时后,在血岩峡谷北侧‘断刃峰’独自等待。他手握关于洛基、赫尔及内部叛徒的关键证据,但状态极不稳定,可能敌我不分。】
【建议携带足够武力前往,但勿带大军——他会视为威胁。】
【情报代价:提尔手中的证据复制品一份。】
信息到此为止,没有落款,没有联络方式。
“这”赫菲斯托斯挠头(如果他有头的话),“是陷阱还是机会?”
“可能是两者。”布伦希尔德沉声道,“但提尔大人确实在血岩峡谷,我们亲眼所见。如果他真的掌握了关键证据”
“必须去。”伊瑟拉说,“但如果他真的状态不稳定”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陆缈。
陆缈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依旧紊乱但正在被艾莉娅梳理的力量,又看了看中央平台上那枚与他有着微弱联系的母环。
然后,他做出了决定。
“我们去。”
“但不是所有人。”他看向团队,“赫菲斯托斯需要时间按老芬恩的清单修机体。精卫和包子留下来,协助分析老芬恩给的数据,同时监控母环状态。艾莉娅继续帮我梳理规则冲突。”
“那谁去?”包不同问。
“我,云瑶大人,布伦希尔德,伊瑟拉。”陆缈说,“小规模精锐。如果真是陷阱,人少反而容易脱身。如果提尔真的想交流,这个阵容也足够表达诚意。”
云瑶点头同意:“合理。但我们只有六小时准备。”
“足够了。”布伦希尔德已经开始检查武器和装备,“信使鸟,告诉老芬恩我们需要快速往返血岩峡谷的交通工具——别又传一堆零件过来,要能用的成品!”
“咕咕!已发送请求!”青铜鸟扑腾着翅膀。
陆缈走向母环,将手轻轻放在平台边缘。这一次,他没有尝试共鸣,只是默默地感受着那枚金色圆环的脉动。
他能感觉到,母环内部那些被他留下的“疤痕”正在缓慢地“愈合”——但愈合的方式不是恢复原状,而是形成了新的、更加复杂的结构。就像骨折后长出的骨痂,虽然不如原来整齐,却可能更加强韧。
“等我回来。”他轻声说,不知道是对母环说,还是对自己说。
胸口的印记微微发热,像是在回应。
而在遥远的、无人知晓的维度夹缝中。
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纯白空间里,数十面光幕悬浮在空中,显示着九界各地的实时画面。其中一面光幕,正定格在命运纺锤之间大厅的中央平台上,陆缈与母环对视的瞬间。
光幕前,一个穿着朴素灰色长袍、面容模糊的身影,正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
“变量已经植入母环体系”
“战神提尔这个‘意外因素’也即将与变量接触”
“很好剧本正在偏离‘园丁’主脑的原始规划”
身影转头,看向另一面光幕——那上面显示着塞拉被强制关押在某个禁闭室的画面。审判官正在愤怒地击打着墙壁,但所有攻击都被无形的力场吸收。
“正统派的激进路线该收敛了”
“现在是‘创作’的时间”
身影的手指在空中虚划,一道复杂的、由光构成的公式浮现:
那像是一支笔。
一支笔尖正在滴落颜料的画笔。
而颜料滴落的地方,原有的画面正在被覆盖、重绘。
身影满意地点点头,关闭了所有光幕。
纯白空间陷入黑暗。
只有一声低语在回荡:
“让黄昏来得更混乱些吧”
“只有在彻底的混沌中”
“新的秩序才能被”
“自由地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