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陈江结束修行，离开武院，回到临水街的小院内。
此时，屋外残雪未消，寒气逼人。
屋内，炉火正旺。
陈江赤着上身，盘膝坐于榻上，面前摆着一只空碗。
碗底还残留着几滴金黄色的药液，散发着淡淡的金石燥气。
那是刚刚服下的“金玉锻体汤”。
半晌。
他睁开眼，无奈的叹息一声。
“果然，效果变弱了。”
伴随着如今他踏入炼精之境，之前在锻体境时，效果极佳的“金玉锻体汤”，如今喝下去，效果却是极大削弱。
倒是刚才孟瑶所赠送的养气丹，效果反而好上不少。
今后，只怕得用养气丹来修行了。
想到养气丹那一瓶的二十两的价格，陈江不由得嘴角一抽。
他现在可是真成穷光蛋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服用金玉锻体汤，之前从虎獠帮那儿搞来的银子、铜钱，还有那五片金叶子，也都消耗一空。
如今他全身上下，也就二十两不到，连一瓶养气丹都买不起。
而且，更大的问题是，
这段时间，清河坊内可能出现机缘财宝的地方，他都已经用雍州鼎来回探查了好几遍。
如今这片地界儿，已然被他尽数掏空。
想要搞钱，就得拓展自己的探查范围，探查其他坊区中的情况。
但他仅仅只是一个夜巡校尉，只能在划定的外城坊市巡逻，若是去了其他坊区，人家可不认你这校尉的身份……
再说了，夜巡校尉那一月只有四两银子的俸禄，对于如今的他来说，确实也是太低了一些……
“得升一升。”
陈江心中盘算着，穿上巡查校尉的制服，推门而出。
……
长街寂聊。
积雪被踩得坚硬如铁，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陈江走在路上，脑海中默默思忖。
“小旗官。”
巡察司的编制，最底层是象他这样的夜巡校尉，负责跑腿、敲锣、送死。
再往上，便是小旗。
手底下管着十几号人，负责一片局域的治安，有独立的办公班房，能接触到更多的卷宗和情报。
最重要的是，小旗官的巡查范围，不再局限于某个坊市。
只要有任务，便可名正言顺地出入县城各处，甚至拥有临时征调民夫、封锁街道的权力。
若是能坐上小旗的位置……
雍州鼎可以探查的范围，便能复盖整个南桥县外城，甚至是城外周边。
这些地方隐藏的机缘，想必远非清河坊可比。
“只是……”
陈江眉头微皱。
巡察司晋升，一看境界，二看资历，三看功绩。
修为，他如今已是炼精境，绰绰有馀。
但在资历和功绩方面……
论资历，他入职才不过数月。
论功绩，他这几月以来，最大的功绩也不过是抓了个偷窃的毛贼而已，根本谈不上什么功绩。
因此，想晋升小旗官，怕是没什么希望。
陈江无奈摇了摇头，只能暂且收回心思。
……
巡察司。
黑漆大门敞开，两盏防风灯在寒风中摇曳，光影斑驳。
陈江跨过门坎。
脚步一顿，他微微皱眉。
往日里这个时候，大院里应该聚满了点卯的夜巡校尉，或是吹牛打屁，或是整理装备。
此刻，却是一片死寂。
只有值班房里，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陈江走过去。
值班的是个年过五旬的老校尉，正裹着破旧的羊皮袄，缩在火盆边打瞌睡。
听到脚步声，老校尉猛地惊醒，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刀。
待看清是陈江，才松了口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是陈江啊。”
老校尉打了个哈欠，声音沙哑。
“人呢？”
陈江环顾四周，沉声问道。
“李头儿他们人呢？”
“出任务了。”
老校尉往火盆里添了一块炭，搓了搓手。
“就一刻钟前的事儿。”
“说是城南那边有兄弟发现了那条蛇妖的踪迹。”
“李旗官，还有张旗官、王旗官他们，全都带人过去了。”
是之前那头蛇妖？
陈江目光微凝。
前些日子，那头蛇妖又在外城犯下了数桩惨案，吞食了十几条人命。
此事甚至惊动了县令大人，勒令北城巡察司必须在七天内破除此案。
因此，也给了巡察司中一众小旗官很大的压力。
这段时间，李头儿他们一直在搜查这蛇妖的踪迹。
“在哪？”陈江问。
“城北，枯水闸。”
老校尉指了指北边，神色有些紧张。
“听说这次动静不小，县尉大人下了死命令，要把那畜生堵在下水道里弄死。”
“李头儿走的时候也发了话。”
“今晚所有当值的校尉，只要还没死的，全都得过去。”
“说是要布下‘天罗地网’，防止那畜生窜进民宅。”
枯水闸。
陈江脑海中迅速浮现出那里的地形。
那是前朝留下的一处废弃水利设施，连接着城内排水渠和城外的护城河。
地形复杂，阴暗潮湿，确实是蛇虫鼠蚁的绝佳藏身地。
“知道了。”
陈江点了点头。
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入夜色。
……
这里是南桥县地势最低洼之处。
全城的污水、雨水，最终都会汇聚于此，通过巨大的地下暗渠，排向城外的长清河下游。
因此，这里常年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即使是冬日，那股味道也象是黏在空气中一般，挥之不去。
排污口外，是一片乱石滩。
此时。
这片乱石滩上，气氛肃杀。
数十名身穿玄衣的夜巡校尉，手持火把，在外围拉开了一道稀疏的警戒线。
气氛压抑。
没人说话，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陈江赶到时，正好看到李志行。
这位身材魁悟的旗官大人，此刻全副武装。
身穿黑铁扎甲，手提环首大刀，身后背着一张强弩。
而在他身旁，还站着另外三名小旗官，皆是气息沉稳，显然都是炼精境的好手。
“李头儿。”
陈江走上前，拱手行礼。
李志行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指了指外围的一处缺口。
“来了就好。”
“去那边守着。”
李志行声音低沉，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今晚这畜生插翅难逃，我们四个带人进去杀。”
“你们的任务，就是在外面把网拉好了。”
“记住，那是炼精境的妖魔，若是它冲出来了，别硬抗。”
“敲锣，撒灰，然后跑。”
“听明白了吗？”
“明白。”陈江点了点头。
李志行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这份镇定颇为满意。
随后不再理会，转身对着另外几名小旗挥了挥手。
“动手！”
哗啦。
数十名校尉同时动作。
一张张浸泡过桐油、挂着倒钩的特制渔网，被层层叠叠地铺设在水闸出口处。
强弩上弦，刀兵出鞘。
随后，陈江按照指示，来到了外围的一处高地。
这里视野开阔，能俯瞰整个水闸出口。
在他身旁，还站着三个年轻校尉。
一个个面色发白，握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斗，显然是吓得不轻。
毕竟，那是妖魔，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陈江没有理会他们。
他站在阴影中，盯着那幽深的水闸入口。
五感在心光内照法的强化下，变得越发清淅。
在那腐臭味和火把的烟火气中，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腥膻的气息。
就在里面。
而且……很近。
……
“进！”
随着李志行一声低喝。
四名全副武装的小旗官，带着十几名精锐好手，举着盾牌，小心翼翼地摸进了水闸内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外面的人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洞口。
突然。
轰！
水闸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紧接着，便是金铁交击声，怒吼声，以及某种庞然大物撞击石壁的轰鸣声。
“嘶昂——！！！”
一声凄厉嘶哑的兽吼，从地下深处炸响。
声浪滚滚，震得地面的积雪都在簌簌抖动。
“动手了！”
陈江身旁的一名校尉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刀给扔了。
“稳住。”
陈江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沉稳和镇定。
下一刻。
水闸入口处，火光剧烈晃动。
几道人影狼狈地退了出来。
“拉网！快拉网！！！”
李志行的怒吼声从里面传出。
只见黑暗中。
两盏幽绿色的灯笼，骤然亮起。
那是蛇瞳。
紧接着，一条足有水桶粗细、遍体覆盖着青黑色鳞片的巨蟒，带着一股腥风，从水闸中狂冲而出！
它受伤了。
七寸处插着两支弩箭，腹部的鳞片崩碎了一大片，鲜血淋漓。
但这伤势非但没有让它虚弱，反而彻底激发了它的凶性。
“放！”
周围的校尉们手忙脚乱地松开绳索。
哗啦！
早已布置好的数张大网从天而降，将那青磷毒蟒罩在其中。
倒钩刺入鳞片，勒进皮肉。
“嘶——！”
巨蟒疯狂扭动。
庞大的身躯如同一条发狂的钢鞭，狠狠地抽打在地面上。
碎石飞溅，尘土飞扬。
那些手臂粗细的麻绳，竟然被它崩得咯吱作响，随时可能断裂。
“射！射它的眼睛！”
李志行冲了出来，满脸是血，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蛇的。
他举起强弩，对着蛇头就是一箭。
叮！
弩箭射在蛇头上，竟然溅起一串火星，被头顶坚硬的鳞片弹飞。
炼精境的妖魔，皮膜之坚硬，远非凡铁可破。
“滋——”
巨蟒张开血盆大口。
一股黄绿色的毒雾，瞬间喷涌而出。
“躲开！有毒！”
靠得最近的两名校尉根本来不及反应，被毒雾喷了个正着。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他们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冒起白烟，整个人在地上痛苦打滚，眨眼间便没了声息。
包围圈瞬间大乱，恐惧如瘟疫般蔓延。
“这畜生疯了！”
“网困不住它！”
崩！
一声脆响。
第一张大网被巨蟒硬生生挣断。
紧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
巨蟒眼中闪铄着怨毒的光芒。
它没有继续纠缠，而是蛇头一转，看向了包围圈最薄弱的一处。
那里全是一些实力低微，站在外围掠阵的校尉，李志行本来也没指望这些人能够发挥作用。
可眼下，这一处方位，就成了最明显的破绽！
“嘶昂！”
巨蟒身躯一缩，随即猛地弹射而出！
快若闪电！
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直扑而来！
“跑！快跑啊！”
陈江身旁的那三名校尉，早已吓破了胆。
怪叫一声，丢下兵器，转身就逃。
在炼精境妖魔可怕的威压下，他们连拔刀的勇气都没有。
唯有陈江，依旧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
在他身后，是漆黑的巷道，是数以万计的平民百姓。
在他面前，是张开血盆大口，带着剧毒与死亡扑面而来的恐怖妖魔。
“陈江！快躲开！！！”
远处，李志行一声怒吼。
他认出了那个站在高地上的身影。
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他对这个虽然资质平庸，但却心性沉稳的年轻人颇有好感。
可他却是万万没想到，事情竟而会演变成这样。
完了。
面对发狂的炼精境妖魔，一个锻体境的小校尉，必死无疑。
所有人心中一紧，仿佛已经看到了陈江的下场。
然而。
就在那巨蟒的獠牙距离陈江不足一丈，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已经扑面而来的瞬间。
陈江身形一动。
他微微下蹲，右脚向后一撤，深深扎入冻土之中。
脊背如龙，瞬间弓起。
“嗡！”
体内，脏腑震颤。
一缕极为凝练的精气，从五脏之中升起，瞬间贯通至握着刀柄的右臂。
锵！
长刀出鞘。
他身形侧移，险之又险的躲开这大蟒的扑击。
随后，手中刀光如同一道惊雷，在这漆黑的夜色中炸亮，精准的劈在这巨蟒头颅处的一处深邃伤口上！
噗嗤！
仿佛热刀切入牛油。
那本就深邃的伤口，在长刀的凶悍斩击之下，彻底断裂开来，几乎要将这大蟒的脑袋斩断！
一道血线，从它的头顶开裂，并且迅速扩大！
噗——！
大量的黑血如喷泉般涌出。
硕大的蛇头，带着不敢置信的眼神，重重摔在地上。
咚。
庞大的蛇躯轰然倒地，剧烈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枯水闸前。
一片死寂。
数十名校尉，包括李志行在内，目光都凝固在原地。
这是……
什么情况？
寒风卷过废墟，吹散了弥漫的血腥气。
陈江缓缓抬手，甩去刀刃上的血珠。
“咔哒”一声。
归刀入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