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之陲，有女奚非，生而琼枝映藜藿。父酗且暴，母去无踪，独携幼弟奚杰，垦石田以续炊，凿松明而继晷。每晨鸡未鸣，负薪汲涧，炊罢即执卷于崖畔，字句皆沾露色。尝语弟曰：“阿姊当破此千山障，携汝观沧海之涛。”时人见其刈麦手展《诗经》，背柴腰悬算筹，皆叹：“荆玉虽埋，光气已冲斗牛。”
戊戌秋，以县魁入边江学院。初至日，高楼蔽月，霓虹烁目，同窗论及海外游学、霓裳新品，奚非垂首捻洗白衣角。尝遇捐助仪式，闪光灯下接信封，指节青白如握烙铁。归作日记：“荀子曰‘君子敬其在己者’，今褰裳涉学海，岂为锦袍玉馔哉？”然每月汇钱与弟后，三餐咸菜白粥，夜半常闻饥肠如雷。
辛丑冬，弟染肺疾，药资如巨石压膺。同乡吴生闵温，笑引至“金水门”，言：“但端茶递果，月可获千金。”初入见水晶盏映妖红，罗裙翻作浪，急避如触烙铁。然闻弟咳血电话，终颤指拈起侍女裙。是夜归盥洗至皮破，录《楚辞》句于墙：“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墨迹氤氲如泪。
逢学院文艺汇演，见台上李生可俊执吉他歌，其声清越穿雾，奚非倚柱暗忆安郡旧事——彼时山中写生客，今朝台上皎月人。谢幕时急趋后台，却见苏怡女子为其拭汗，春光融融，遂隐入帘影。后偶于茶园再见，李生惊觉：“君乃当年采药少女？”奚非掩袖笑，袖中指尖掐入掌心。
吴闵温渐露獠牙，先以“提神粉”诱之，后设局令其欠贷数万。中秋夜，奚非拒陪酒被囚暗室，隔门闻吴生冷笑：“白公子喜汝清傲，此乃登天梯也。”遂被迫服异药，恍惚间见李可俊身影，伸臂则触冰墙。醒时见手机存不堪影像，吴生留言：“王局长爱汝才情，明夜茶约。”
李可俊查案涉险，奚非窃闻泣血。乃假意顺从，以微型镜藏于鬓簪，赴王川私邸。席间强饮毒烟，神眩际犹暗启机括。王川醉呓：“边江天穹即吾掌中伞。”其狞笑与罪证皆入镜中。归途呕胆汁数升，犹颤指寄存储卡于李可俊合州老宅。
月居山诀别夜，留书于李可俊：“妾本山间蕨，妄接瑶台霞。然污泥虽深，终不染素心。今以微躯焚暗夜，愿兄乘光行坦途。”衣怀藏安郡故土一抔，登悬崖时星垂四野。遗帕绣《古诗十九首》残句：“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山下警笛如哀角，晨光剖雾时，岩畔野百合骤放如雪幡。
越三载，有笔名“轻墨”者着《》，详载边江黑幕。书中“奚娘”章节结尾录其日记：“倘他年法治清朗，愿寒门女儿不再以血肉铺路。”时李可俊浪迹滇南，见手机新闻中“中央专项调查组进驻”字样，闭目闻风过雪山，恍若当年安郡山涧，少女采药歌曰：“陟彼高冈，我马玄黄。终见君子，云何不亮。”
论曰：太史公言“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观奚非以荆布之躯，抗滔天之浊，虽陷淖泥而心向月华。昔班昭续史，谢韫咏雪，皆困于闺阁；今寒门女学士以命醒世，非独红颜薄命，实时代痼疾之刃也。然星火既燃，终成燎原之势，岂非《尚书》“歼厥渠魁，胁从罔治”之现世注脚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