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没有直接返回黑市,而是绕道去了相熟的医馆处理伤口。
头顶传来的阵阵抽痛越来越剧烈,象是有根锥子在不断凿击着他的颅骨,连带着视线都微微模糊。
六指那阴险的绝招,威力超乎他的预料。金针虽未穿透头骨,却也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清淅的凹槽,只差毫厘,恐怕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回想那电光火石间的惊险,一股寒意再次从心底升起。
医馆的李老头一边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一边啧啧称奇,直呼他命硬,两次伤在头颅这等要害居然都能活下来。
看着铜镜里自己被纱布层层包裹、更象一颗饱满粽子的脑袋,林渊只能报以无奈的苦笑。但这份无奈之下,是愈发坚定的警剔。
从这天起,林渊的行事风格变得更加谨小慎微。
他不再单独出门,身边至少跟着赵强和另一个实力不错、性格沉稳的秦二牛。晚上睡觉,他也彻底放弃了小楼顶层那张显眼舒适的大床,而是如同幽灵般,在黑市范围内随机找个堆放杂物的角落,裹着一条毫不起眼的旧毯子,凑合着度过漫漫长夜。
如此风声鹤唳、如履薄冰地度过了半个月,他之前推行的变革措施,终于开始显现出切实的效果。
黑市的人流量显著增加了至少五成,原本有些冷清的巷弄变得热闹了些。
更重要的是,交易的活跃度肉眼可见地提升。摊主们因为不用担心被强买强卖和扒手光顾,胆子大了不少,敢将一些压箱底、稍好点的货物拿出来摆卖;而买家们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愿意多停留一会儿,仔细挑选,甚至愿意为心仪的物品多付几个铜板。
虽然入门费和摊位费的标准未变,但交易总量的攀升,让黑市的整体收入水涨船高。
然而,林渊的目光,已经不再局限于这点固定的“管理费”了。
经过半个月深入市井的细致考察和反复推演,结合前世积累的商业嗅觉和经验,他终于为夜枭黑市确定了下一步要亲自下场、主导经营的内核生意
民以食为天。无论世道如何,吃饭永远是第一位的。他的目标,就是粮食,包括肉食。
他考察发现,东林县外城数量最多、最基础的生意,几乎都与“吃”相关。
有专门经营粮食的铺子,售卖小麦、大米、粟米、豆类等主粮;也有无数小摊小贩,售卖饼子、馒头、豆腐等实时吃食;还有大大小小的酒楼饭馆,提供成品菜肴。
而且,东林县内但凡有点实力的家族,以及周边村镇的地主,几乎都涉足粮食相关的买卖。
这意味着粮食市场庞大,但同时也意味着没有形成绝对的拢断,入场门坎相对较低。当然,竞争激烈,想要脱颖而出、赚取可观利润也绝非易事。
但夜枭黑市拥有其独特的优势:它周边的居民大多是城里的底层百姓,基本不事农业生产,主要从事各种服务性和手工业劳作,这意味着他们都是粮食、肉类的纯消费者。黑市的价格相较于外面正规店铺平均低三成以上,这对他们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此外,东林县城周边那些自己拥有少量土地或租种土地的农户、佃户,为了多赚些活命钱,也常常会偷偷藏下一部分收成,冒险带到黑市来售卖,以避免被地主或粮贩子进行二次盘剥。
林渊的计划是,主动出手,以略高于他们自行零售底价、但低于市场价的价格,直接收购这些农户手中的粮食。这既降低了农户滞留黑市、面临的各种潜在风险,也方便他们将私藏的粮食快速、全部脱手。
对于黑市自身而言,统一收购并出售粮食,一方面可以稳定黑市内的粮价,创建价格优势;另一方面也能给所有买家一个强烈的信号:无论何时来到夜枭黑市,都能买到价格便宜、供应相对稳定的粮食。这本身就是一块极具分量的招牌。
当天晚上,夜枭黑市入口处,守卫们在收完入门费和摊位费后,除了例行公事地高声提醒“黑市内不得打架斗殴、不得偷窃、不得强买强卖,否则打断腿脚扔出黑市!”之外,又增添了一句洪亮而极具诱惑力的吆喝:
“老乡!黑市高价收粮啦!小麦一斤十文!大米一斤二十文!豆子一斤七文!粟米一斤八文!肉一斤五十文!有多少要多少!价格公道,现钱结算!”
一个身上背着沉甸甸背篓、用破布蒙住大半张脸的老汉,闻声立刻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挣扎尤豫之色。他这背篓里五十多斤麦子,若是自己进去摆摊零卖,每斤或许能多卖两三文钱。
但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多卖的那点钱,刨去必须缴纳的五十文摊位费,其实也多不了多少。还要担心这几十斤麦子能不能在天亮前全部卖完?卖不完的,难道再辛辛苦苦背几里山路回家?售卖过程中,贴身藏着的钱会不会被扒手摸去?麦子会不会被地痞强行低价买走?耽搁久了,会不会遇到巡夜的官兵或其他麻烦?
正当他内心天人交战时,旁边另一个同样背着粮食的汉子,已经在守卫热情的指引下,走向旁边新设立的收购点。
那吆喝的守卫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适时地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带着十足的诚意:“老乡,要是信得过我们,直接把粮食全部卖给黑市,不用摆摊受那份罪,刚才您交的摊位费,我们全额退还!”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汉不再尤豫,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决断:“好!我卖!就卖给黑市了!”
“这就对喽!老乡您放心,我们林老大立下了铁规矩,绝不敢坑骗咱们自己人,保证价格公道,秤准量足!”那守卫脸上笑开了花,更加热情地引着老汉过去。每成功促成一次收购,他们这些守卫都能额外得到十文钱的赏钱,积极性自然空前高涨。
守卫领着老汉来到一旁的条桌前,熟练地将背篓里的麦子倒入一个特制的大木斗里,仔细称量。
“老乡您瞧好,五十六斤,高高的,一两不多,一两不少,您看这数对不对?”
老汉虽没带秤,但一辈子跟土地粮食打交道,一袋麦子大概多重,手上掂量几下心里就有谱了。他放心地点点头:“没问题,就按这个数算!”
“好嘞!”守卫麻利地从旁边一个带锁的小钱箱里数出串好的铜钱,“小麦五十六斤,合五百六十文!加之退还您的摊位费五十文,一共是六百一十文!你点点数!”
老汉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大串沉甸甸、还带着金属凉意的铜钱捧在手里,就着旁边灯笼昏黄的光线,、快速而专注地清点起来。一遍点完,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喜悦光芒。
他随即想到,有了这笔钱,正好可以进去给家里操劳的婆娘扯块耐用的粗布,把孩子们那几件破得几乎无法蔽体的衣服好好补补,甚至改件小的给娃穿。
至于那像悬在头顶利剑般的秋税……
或许,多跑几趟,把家里偷偷存下的那点馀粮卖掉大半,就能凑够了。到时候,自己还能腾出身子,到县城里找点扛包、修屋的力气活,说不定……今年真能攒点钱凑合着过个稍微象样点、碗里能见点油腥的肥年呢?
想着,他从怀里摸出十文钱,递给那守卫:“爷,我想再进去逛逛,买点家什。”
没想到那守卫大手一摆,爽朗笑道:“老乡客气了!林老大吩咐了,凡是愿意卖粮给咱们的,当天进出黑市,入门费全免!您只管进去随便逛、随便看,想买什么买什么!”
啊?还有这等好事?老汉立刻把那十文钱紧紧揣回怀里,想想这大半个月来黑市的变化,忍不住由衷地感叹道:“你们这位林老大,可真是个难得的好人呐!”
“好人?”那守卫闻言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古怪的神色。
不由得想起林渊以前与人搏杀时那凶悍酷烈、甚至徒手撕开对手皮肉的场景,以及这段时间整治触犯规矩的兄弟时,那抽得人皮开肉绽、痛不欲生的狠辣手段,只能苦笑着摇摇头,压低声音提醒道:“老乡,快进去吧。记住,在里面千万守规矩,别惹事。”
这样的场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在夜枭黑市的入口处重复上演。
原本在外人眼中凶神恶煞、不好招惹的黑市守卫,在林渊立下的新规矩和实实在在的赏钱激励下,一个个竟变得出奇的和气、耐心,甚至带着几分市井的热情。
一袋袋粮食,一块块新鲜的肉食,被快速称重、结算,然后由专人运送到后方的小楼里。虽然并非所有人都选择将货物直接卖给黑市,但林渊等人每天都能稳定收购到七八百斤各类粮食,以及百十斤肉食。
没过多久,原本专门腾出来用作仓库的一间偏房就被堆得满满当当。林渊不得不下令,将小楼的第二层整个清理出来,作为专门的粮食物资仓库。
小楼门前,几张结实的长条桌一字排开,几盏格外明亮的大灯笼将桌面照得如同白昼,上面分门别类、明码标价地堆放着小麦、大米、豆子、粟米以及用粗盐处理过的肉块等。
时不时就有穿着破旧的人上前,低声与值守的帮众交流几句,然后从贴身的、打着补丁的布袋里,仔细数出铜钱,或背或提着刚买到的粮食,步履匆匆地融入外面的夜色。
在粮食条桌的旁边,林渊又让人增设了几个摊位,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种生活用品——锅碗瓢盆、菜刀斧头、剪刀镰刀、破旧被褥、草席等等,五花八门。这些东西,大多品相尚可,明显经过了清洗和简单的修补。
这同样是林渊的主意,用一个前世时髦的词来形容,这叫“烤红薯生意”。
既然已经以粮食生意为内核,初步创建起了口碑和稳定的人流,何不充分利用这份流量,顺便销售些别的商品?用粮食的刚需和低价吸引来客流,再通过销售些生活用品来进一步扩大盈利。
反正,这些生活用品的来源,要么是猛虎帮以往“行动”中抄家得来的战利品,要么是六指等人弄来的赃物,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每卖出一件,都是纯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