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头顶,金晃晃的光洒下来,晒得人脊背暖烘烘的,连打尜儿用的那截硬木尜子,都被晒得发烫,摸上去烫得指尖发麻。孩子们吵吵嚷嚷闹了半晌,早把打尜儿的兴致耗光了,七嘴八舌地嚷嚷着换玩法,有的说逮蚂蚱,有的说掏鸟窝,乱哄哄吵成一团。
扎着两根翘翘羊角辫、嗓门亮得能穿透树梢的春杏,风风火火地从自家院子里拽出一根粗麻绳——那麻绳被摸得油光锃亮,油亮得能映出人影,两头还系着褪得发白的红布条,边角都磨出了细碎的毛边。她叉着腰往人群里一站,小胸脯挺得高高的,脆生生地喊:“别吵别吵!玩跳绳咯!俩人摇绳,其他人轮着跳,输了的罚学三声狗叫,得叫得震天响,叫不响不算数,得重来!” 这话一出,立刻压过了所有声音,孩子们都齐刷刷地看向那根油亮的麻绳,眼睛里冒起了光。
黄子鹞一听,眼睛瞬间亮得像揣了两颗星星,攥着清禾的手腕就往人群里挤,胳膊肘左扒右挡,生怕落了后,挤到前头踮着脚尖喊:“我来摇绳!保准稳当,不绊着人!” 话音刚落,虎头虎脑的狗剩就扒开人群冲过来,粗胳膊粗腿的,差点把旁边的二柱撞个跟头,他粗声粗气地嚷:“我也要摇!我力气大,能把绳甩得老高,能让你们跳得飞起来!” 二柱被撞得趔趄一下,捂着肚子哎哟叫唤,嘴里还不忘帮腔:“狗剩力气真的大,上次帮我家挑水,一趟挑俩桶!” 黑瘦的赵石头也不甘示弱,从人缝里钻出来,搓着满是老茧的手嘿嘿笑:“算我一个!我摇绳最匀乎,保准不忽快忽慢,你们想咋跳就咋跳!” 最后商量定了,黄子鹞和狗剩分站两边,赵石头和二柱在旁边等着轮换,四人攥紧麻绳使劲一甩,麻绳在空中划出两道圆溜溜的弧线,带着呼呼的风声,红布条在半空一闪一闪,像两只翻飞的红蝴蝶。
“单脚跳!双脚跳!麻花绳!编花篮!” 春杏一边跳一边脆生生地喊口令,脚下像装了弹簧似的,身子跟着麻绳的节奏上下弹动,羊角辫甩得老高,额头上的碎发都沾了汗珠子,亮晶晶的。其他孩子排着队挨个跳,胖墩墩的二柱刚冲进去就被麻绳绊了个趔趄,一屁股墩在晒得滚烫的泥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还不忘拍着屁股笑,惹得众人哈哈大笑;瘦高的栓柱身手灵活,像只猴子似的在绳中间翻来跳去,还能抽空对着后面的妞妞做个鬼脸,引得阵阵叫好;胆子小的妞妞站在队尾,攥着衣角磨磨蹭蹭,半天不敢往前凑,脸涨得通红,眼睛却紧紧盯着绳圈里的伙伴,满是羡慕。
清禾站在一旁,小手攥着衣角,指尖都攥得发白了,看着热闹却不敢上前,脚尖在泥地上轻轻画着圈,画了一个又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坑。黄子鹞眼尖,瞅见她那副怯生生的模样,立刻停下摇绳冲她招手,胳膊抡得老高:“妹,来试试!哥慢点摇,绳甩得低低的,保证绊不着你!” 清禾红着脸,小碎步挪过去,刚踏进绳圈,麻绳就带着风扫过来,她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差点绊倒在地上,引得旁边的孩子一阵哄笑。黄子鹞立刻放慢了摇绳的速度,手掌轻轻掂着绳头,力道放得柔柔的,笑着喊:“别怕!看准节奏,绳一落地你就抬脚!跟着哥的口令走!” 清禾深吸一口气,盯着翻飞的麻绳,小脸蛋绷得紧紧的,瞅准空隙猛地跳进去,双脚轻轻点地,竟真的跟着节奏跳了起来。
她的身子比别的孩子轻盈不少,脚下像是踩着云,麻绳擦着脚踝飞过,却半点没碰到她。孩子们都看呆了,一个个张大了嘴巴,春杏更是拍着手喊:“清禾妹好厉害!来个麻花绳试试!敢不敢?” 摇绳的黄子鹞和狗剩立刻交叉手臂,麻绳在空中扭成麻花,呼呼的风声更响了。清禾脚尖轻轻一转,像只轻盈的小燕子,竟稳稳地从麻花绳里穿了过去,引得众人惊呼连连,连闷葫芦赵石头都忍不住拍起了巴掌。
正跳得热闹,孩子们的笑声震得树梢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闷葫芦似的赵石头突然闷声喊:“玩腻了跳绳!咱玩跳房子!” 说着就从兜里掏出一块边缘磨得光滑的碎瓦片,蹲在晒得硬邦邦的泥地上,飞快地画起格子来。他画格子时一丝不苟,眉头皱着,嘴里还小声数着数,生怕画歪了一格,格子方方正正,一共九个,最上头的格子写着歪歪扭扭的 “天”,最下头的写着 “地”,中间的格子依次标着数字。画完格子,他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布玩意儿 —— 那是个卯,四块粗布缝得方方正正,针脚歪歪扭扭的,里头塞了半满的玉米粒和黄豆粒,掂在手里有点沉,却又比沙包轻巧,抛起来不费劲,落地还能稳稳站住。
“规则我懂!” 黄子鹞抢着说,眼睛亮晶晶的,凑到格子边蹲下来,用手指点着格子数,“单脚踢卯,踢到哪个格子就得单脚跳到哪个格子,不能踩线,踩线就算输!要是能把卯踢进‘天’字格,还能单脚蹦着转三圈,那就算通关,能当老大!” 狗剩一把抢过赵石头手里的卯,掂了掂分量,扬着下巴喊:“我先来!我肯定能通关!以后你们都得喊我狗剩老大!” 他单脚站着,把卯往地上一搁,脚尖轻轻一勾,卯就稳稳滑进了第一个格子。紧接着他单脚蹦着跳进去,膝盖微微弯曲保持平衡,再勾着脚尖把卯踢到第二个格子,动作麻利得很。可踢到 “天” 字格时,他脚下一滑,脚后跟擦着线边落了地,引得众人哄笑起来。狗剩臊得满脸通红,把卯往地上一扔,梗着脖子喊:“不算不算!地太滑了!有小石子硌脚!” 说着还抬脚踢飞了脚边的小石子,逗得大家笑个不停。
黄子鹞接过卯,深吸一口气,单脚稳稳站定,脚尖勾着卯轻轻一送。那卯贴着地面滑出去,不偏不倚落在第一个格子正中央,纹丝不动。他的平衡感极好,单脚蹦着在格子里穿梭,脚尖勾卯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卯被踢得又准又稳,一路滑到 “天” 字格。到了格子里,他还能单脚踮着脚尖转了三圈,卯在他脚边纹丝不动,看得孩子们拍着巴掌叫好,春杏更是蹦着喊:“子鹞哥好厉害!你是老大啦!以后我们都听你的!”
清禾站在一旁,看着黄子鹞威风的样子,心里也痒痒的,手指忍不住摩挲着衣角。黄子鹞赢了几局,把卯塞给清禾,弯着腰凑到她跟前,声音放得柔柔的:“妹,你来试试!哥教你勾卯的窍门,轻轻勾就行,不用使劲!” 清禾接过卯,手心微微出汗 —— 这玩意儿掂着有点坠手,比她想象的要沉些。她单脚站着,学着黄子鹞的样子,脚尖勾着卯往第一个格子送。卯擦着线边滑进去,惊得她心里一跳,赶紧单脚蹦着跟上,身子轻轻一晃,又稳稳稳住了。
她的脚法不算熟练,好几次卯都差点滑出线外,可她的身子格外轻盈,单脚跳着竟也稳稳当当。踢到第七个格子时,卯突然往旁边歪了歪,眼看就要滑出线了,清禾脚尖一旋,竟借着那股巧劲把卯勾回了格子里,这下连闷葫芦赵石头都忍不住拍起了手。好不容易踢到 “天” 字格,清禾刚想踮脚转圈,却脚下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引得孩子们又是一阵哄笑。清禾红着脸爬起来,拍了拍沾在裤子上的泥土,把卯塞回黄子鹞手里,扭头就想往旁边躲。
黄子鹞一把拉住她,笑着喊:“没事!你比狗剩强多了!他连‘地’字格都差点踢歪呢!再来一局!哥帮你看着线!” 狗剩一听不乐意了,冲过来推了黄子鹞一把:“你胡说!我那是不小心!” 两人闹作一团,你推我搡的,差点把格子踩乱了,赵石头赶紧过来拉架,嘴里念叨着:“别闹别闹,格子踩坏了就没法玩了!”
就在这时,清禾的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杏林里,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快得像一阵风。她心里咯噔一下,抬头望去,只见杏林深处,一个穿着黑袍的人影站在树后,手里攥着那个狰狞的黑蝎木刻,正冷冷地盯着她。清禾吓得浑身一颤,手里的卯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滚出几粒金黄的玉米粒,在阳光下闪着光。
黄子鹞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杏林里却空空如也,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几片泛黄的杏叶慢悠悠地飘下来,落在地上。他赶紧走到清禾身边,低声问:“妹,咋了?是不是崴着脚了?还是摔疼了?” 清禾摇了摇头,指着地上的卯,勉强笑了笑:“没…… 没啥,卯掉了。”
可她的心里却七上八下的,那个黑袍人的身影,和老槐树上看到的一模一样。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一直跟着他们?
夕阳渐渐西沉,把孩子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金红色。林鹤轩的声音又从村口传来,温和又响亮:“子鹞,清禾,回家吃饭咯!” 两人赶紧和小伙伴们道别,黄子鹞攥着清禾的手,手拉着手往家走,还不忘回头喊:“明天还来玩!我教你们勾卯的窍门!”
路过杏林时,清禾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夕阳的余晖里,一道黑影正站在杏林深处,手里的黑蝎木刻在阳光下闪着冷幽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