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应泰满脸苦涩。
他没想到一国首辅,百官之首,竟然已经在谋划王朝覆灭的后路了。
但人家为家族存续谋划,本人依旧在朝中殚精竭虑、不曾轻慢了国政,他也无从指责。
沉默半晌,他叹道:“说来刘朔能当上青州都督,还是元辅举荐的。他庇护元辅族人,也份属应当!元辅只管将族人送去吧!我回去便修书一封,让他派人接应。保证不会委屈了您的家人。”
张端阳大喜,拱手道:“如此,便拜托苏老弟了!”
两人出了午门,却见一群锦衣卫正在阻拦两个年轻人。两人穿着秀才袍,却显得有些衣衫褴褛,衣服上有许多刮破的痕迹,仿佛刚从深山老林中穿梭而来。
“我们要敲登闻鼓,为何拦着我们!”
“我们有大冤及机密重情需面禀圣上,若耽搁了,你们担待得起吗!”两人大声嚷嚷。
锦衣卫不为所动,领头的冷声喝道:“击鼓前需经县、府、省等官府逐级上诉,否则视为越级,要先打一顿‘杀威棒’的!你们把地方判决文书拿来!”
两位秀才被气笑了:“哪来的文书!我们要告的就是官府,要告的便是那青州都督刘朔!你让我在刘朔面前告他?那我们还能活着到京城吗?”
张端阳与苏应泰闻言相视一眼,走了过去!
他俩位高权重,午门的锦衣卫当然认识,当即恭敬抱拳参见:“卑职见过首辅大人,见过总宪大人!”
张端阳笑呵呵地摆手,“不用紧张,我俩下职路过,顺便来看看!”
两名秀才听闻眼前一身绯袍的两人竟是当朝首辅和左都御使,大喜过望,当即便朝他们跪下,大礼参拜:
“快起来,不必多礼!”张端阳依旧笑呵呵的,待两人起来,他一副关切地问道:“两位看来也是读书人,为何如此狼狈,有何冤情?”
见一朝首辅如此平易近人,二人不由心折。薛斐然恭敬拱手道:“首辅大人,学生有天大冤情上禀!我等皆是青州济南府青城县人氏,已取得秀才功名!我薛家在济南府是大族,良田数万亩。百年来耕读传家,修桥铺路、赈济孤弱,有口皆碑!”
张端阳与苏应泰皆认真地听着,没有半分不耐。
薛斐然见此大受鼓舞,仅有的一丝紧张也消除了,继续讲述他们薛家的遭遇:“谁知那青州都督刘朔!他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我家那三万多亩地给夺了,只给我们一人留六亩!”
“哦?”张端阳好奇地问:“既然将你们的地给夺了,为何还给你们一人留六亩?他不知斩草要除根?”
“首辅大人有所不知!”薛闻道解释道:“那刘朔”
“放肆!”苏应泰冷喝一声打断他,“那是陛下钦封的威海侯、青州都督,从一品大员!你们要恭称他侯爷或刘都督!”
苏应泰身为督察院一把手,他发怒的时候,满朝官员甚至连皇子都怕,何况是这两个秀才?
薛氏二人心中咯噔一下,顿时脸色霎白,惶恐得不知所措。
好在张端阳瞥了一眼面色冷竣的苏应泰,便对他们笑着安慰道:
“你们不必紧张!苏总宪最重朝廷礼法,并不是针对你们。毕竟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词,威海侯在被朝廷定罪之前仍是我大周重臣,封疆大吏!你们言语上也要注意一些才是!”
“是!是!是!学生一定注意!”薛氏两人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苏应泰脸色稍霁,道:“嗯,你们继续说!”
薛闻道小心斟酌措词:“两位大人,据传闻,刘都督把整个济南城的士绅都流放到南洋了。据说还把他们家美貌的女子,都收进了他家后院。
至于我们不在济南城的大族,都被夺了田地,分给了那些泥腿子!因我们县里那些泥腿子一人分六亩地,是以我们薛家每人也只能留六亩地!”
“一人六亩”苏应泰思索着,朝二人道:“按说,也够你们一家嚼用了啊?”
“总宪大人!”薛斐然一脸悲愤:“可那本就是我薛家的地啊!百年积累、白纸黑字官府大印的地契啊!刘都督凭什么就给分了!”
“二位大人,刘都督太残暴了!”薛闻道更是义愤填膺,“在青州,凡是不满他分田令的,他就是一通乱杀!哪怕只是批评他几句,被抓住就安个闻香教余孽的罪名,诛杀满门啊!”
薛斐然补充道:“刘都督还不许我们上京靠御状!他的军队把守住了各处水陆交通要道,一但发现我们士绅地主家上京的,直接便是满门诛绝!”
“那你们是如何到京城的?”张端阳关切地问。
“首辅大人!我们一路翻山越岭,穿过重重林海,才到得京师!”薛斐然流下了眼泪,哀声道:“可怜我薛氏子弟同行十五人,除我二人外,不是跌落悬崖,便是喂了虎狼!”
“确实不容易啊!”张端阳感慨道。他又问道:“你们薛氏这么多年轻子弟出走,若刘都督知道了,岂不是要为难你们留在青州的族人?”
薛闻道面容哀戚,“大人,您有所不知!家父因参加县学教谕举行的集会,被官府定为闻香教余孽。
家父提前收到风声,才命我族年轻子弟深入大山,去京城申冤!我薛氏上百口,除了我二人,怕是都已成刘都督刀下之鬼矣!”
说完,薛氏二人抱头痛哭。
“原来是闻香教余孽啊!”
然后他们便看见张端阳对着锦衣卫校尉道:“本辅都问清楚了!口供清晰,事情明白!这二人一家本是闻香教余孽,妄图诬告平定妖教的功臣。”
薛氏二人大惊,慌忙辩解:“首辅大人,我等不是闻香教,我薛氏从未接触过闻香教啊!”
“哼!”张端阳冷哼一声,脸上哪还有两人初见时的和煦,只见一副森然。
“济南全府士绅附逆闻香妖教,此事朝廷早有定论,岂容你二人狡辩?”
其实当初朝廷定的是济南城士绅通匪,他这里故意混淆成济南府全境。当然他是首辅,苏应泰又不作声,这些锦衣卫理所当然地认为就是他说的这样。
“以后再有青州来的,说是要告刘都督的,绝对是闻香教余孽!你们直接砍了便是!若有人问,就说是我这个首辅说的!
千万别让人真敲响了这登闻鼓,惊扰了圣驾,够你们喝一壶的!”
“是,卑职们谨遵首辅之令!”十几个锦衣卫躬身抱拳应道。
他们这些锦衣卫知道不少同僚如今都在刘朔手下当差,日子比在往昔过得滋润得多。甚至连他们也被挖过,只是他们如今日子还过得下去,才没有走。
但以如今锦衣卫的处境,谁知道哪一天刘朔会不会成为他们的老板呢?提前卖一些好准没错。
“哈哈哈!”薛闻道状若疯狂,仰天大叫道:“父亲!你还叫我们上京告御状,却不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哪有我薛家申冤的地啊!”
薛斐然也咆哮道:“老天,求你睁开眼看看吧!奸臣当道,奸臣当道啊!”
“哼!”张端阳猛一甩袍袖,冷冷道:“皇城脚下,岂容妖教余孽猖狂!”
“啪!”不用他吩咐,只有锦衣卫上前,一刀拍烂了薛氏二人的脸,教他们再也说不出话来,接着便朝远处拖去
片刻后,锦衣卫校尉回来复命:“首辅大人,二贼已明正典刑!”
张端阳含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