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凌晨三点，江阴。
夜露深重，寒气侵骨。西郊八路军独立团临时营地，一片肃杀寂静。只有战马偶尔打响鼻和金属装备极轻微的碰撞声，打破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
徐向前和赵刚并肩站在营地边缘，望着眼前列队完毕、整装待发的七百余名官兵。战士们头戴缀着红星的灰色棉帽，身着单薄的灰色棉军装，许多人外面套着缴获的日军呢子大衣或国军的旧棉袄，五花八门，但装备精良。他们肩挎莫辛-纳甘步枪或ppd冲锋枪，腰挂手榴弹，背负着沉重的干粮袋、弹药箱，甚至还有拆卸开的“飞雷”部件。十二门45毫米反坦克炮和八门762毫米野战炮的炮管，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同志们，”徐向前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咱们的任务，是在黑风坳，给鬼子的重炮和坦克，来个迎头痛击！鬼子的重炮，一炮能炸平半个山头；鬼子的坦克，铁王八壳子硬得很。但咱们不怕！为啥？因为咱们在暗，他们在明！因为那黑风坳，是咱们给他选的坟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这次伏击，不图全歼，但要打疼他！打掉他的爪子，拔掉他的牙齿！让他知道，想啃下江阴这块硬骨头，得先问问咱们八路军手里的枪炮答不答应！出发前，我强调三点：第一，绝对隐蔽！鬼子有飞机侦察，有汉奸带路，谁暴露目标，军法从事！第二，听从指挥！没有命令，不准开火！打起来，要猛、要快、要狠！第三，互相掩护，打完就走，不准恋战！咱们的命，比鬼子金贵，还得留着杀更多的鬼子！明白没有？”
“明白！”七百多人压抑着声音低吼，汇成一股低沉的声浪，带着铁血的味道。
赵刚上前一步，语气沉稳：“同志们，江阴的中央军弟兄们在看着咱们，全国的老百姓在盼着咱们，延安的党中央也在等着咱们胜利的消息。这一仗，不仅是为了江阴，更是为了打出咱们八路军的威风，证明咱们中国人团结起来，一定能打败日本侵略者！各营、各连的党员、干部，要冲锋在前，撤退在后！把政治工作做到阵地上，做到每个战士的心里！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
“有！有！有！”
“出发！”徐向前大手一挥。
部队如同无声的溪流，分成数股，迅速没入营地外更深的黑暗和丘陵轮廓之中。徐向前和赵刚带着团部直属队走在中间。与他们同行的，还有李振邦派来的一个德械师工兵连，连长是个叫王铁栓的东北汉子，沉默寡言，但背着一大包烈性炸药，眼神里透着狠劲。
“徐团长，赵政委，前面就是黑风坳了。”向导是个本地猎户出身的八路军战士，叫山娃子，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这坳子有差不多三里长，两边是陡坡，长满了杂树和荆棘，中间的路是以前山民走牲口踩出来的，只能勉强过一辆大车。鬼子的大炮和坦克，走这里肯定费劲，但隐蔽。坳子两头窄，中间稍微宽点，有个小水潭。咱们埋伏的地方，就在两边陡坡上，已经提前挖了些散兵坑和机枪位。”
徐向前举起望远镜，借着东方天际泛起的一丝微光观察地形。黑风坳果然地势险要，如同大地裂开的一道缝隙。两侧山坡坡度超过五十度，灌木丛生，怪石嶙峋，是天然的伏击场。山路崎岖不平，车辙深陷，可以想象重装备行进的艰难。
“好地方！”徐向前放下望远镜，眼中闪着光，“山娃子，干得不错！王连长，你的炸药，主要埋在坳子两头最窄的地方，还有中间几处转弯的崖壁下。等鬼子先头部队过去，主力进坳，听我信号，先炸两头，堵住退路，再炸中间，把他们截成几段！”
“是！”王铁栓瓮声应道，立刻带着工兵去布置炸药。
“一营长！”徐向前招呼。
“到！”一营长是个精悍的汉子，叫雷大勇。
“你的人，埋伏在左翼山坡，重点打鬼子的坦克和牵引车！反坦克炮给我架在突出的石崖后面，瞄准了打！机枪封锁路面！”
“是！”
“二营长！”
“到！”
“右翼归你！重点打鬼子步兵和军官！等他们乱了，用手榴弹和冲锋枪招呼！三营作为预备队，堵在坳子西头出口，防止鬼子狗急跳墙冲出去，同时警戒可能从后面来的援军！”
“是！”
“赵政委，你带团部和通讯班，在坳子东头高地上设立指挥所，协调全局，同时用步话机与江阴指挥部保持联系。”
“明白，老徐，你注意安全。”赵刚用力握了握徐向前的手。
“放心吧，打这种仗，我老徐门儿清！”徐向前咧嘴一笑，紧了紧腰间的武装带和驳壳枪，带着警卫员，猫腰钻进了左翼山坡的灌木丛。
天色渐渐放亮，晨雾在林间流淌。埋伏阵地上，八路军战士们屏息静气，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土地和岩石后面，枪口指向下方蜿蜒的山路。反坦克炮的炮管上覆盖着树枝和枯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有山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和远处早起的鸟鸣。
上午八时许，东面天空传来隐隐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几架日军九七式侦察机，从低空掠过黑风坳上空，盘旋了几圈，似乎在仔细观察。埋伏的战士们将身体埋得更低，连呼吸都放轻了。得益于精心的伪装和自然地形的掩护，日机并未发现异常，盘旋片刻后向西南方向飞去。
“鬼子侦察机过去了，大部队应该不远了。”徐向前对身边的警卫员低语，眼睛死死盯着坳子东头的入口。
上午九点二十分。
“来了！”观察哨用极低的声音传来讯号。
徐向前精神一振，举起望远镜。只见坳子东头蜿蜒的山路上，出现了日军的先头部队。大约一个中队的步兵，戴着钢盔，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排成散兵线，小心翼翼地向坳内搜索前进。在他们后方约五百米，是几辆九五式轻型坦克和装甲车，隆隆的引擎声在山谷间回荡。再后面，是长长的车队——用骡马和卡车牵引的九六式150毫米榴弹炮粗短的炮管，在晨光中格外显眼！还有用履带车牵引的更大口径的加农炮，以及更多的弹药车、油罐车。队伍拉得很长，在山路上蠕动着，如同一条钢铁与血肉组成的巨蟒。
“乖乖……真不少啊。”徐向前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却燃烧着兴奋的火焰，“告诉各部队，沉住气，放鬼子的先头搜索部队过去，等他们的炮兵和坦克主力进坳！”
命令被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埋伏的八路军战士们，手指搭在扳机上，心跳加速，但身体纹丝不动。眼睁睁看着日军的搜索中队从眼皮底下走过，最近的时候，甚至能看清日军士兵钢盔下警惕而疲惫的脸。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缓慢。日军的先头搜索部队渐渐接近坳子西头，而他们的炮兵和坦克主力，正缓缓驶入伏击圈的中心区域。沉重的炮车和坦克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引擎的轰鸣，完全掩盖了山坡上任何细微的动静。
“哐当！”一声巨响，一辆牵引150毫米榴弹炮的卡车，车轮陷进了深深的车辙，猛地一歪，差点侧翻。周围的日军步兵和工兵一阵忙乱，呼喝着上前推车、垫石头。整个队伍的速度为之一滞，更多的车辆挤在了狭窄的山路上。
就是现在！
徐向前猛地扣动了手中信号枪的扳机。
“砰！”一颗绿色信号弹尖啸着升上坳子上空，在薄雾中划出刺眼的轨迹。
“轰隆！轰隆隆！！！”
几乎在信号弹升空的同时，坳子东头和西头最狭窄处，事先埋设的大剂量炸药被同时引爆！地动山摇般的巨响中，两侧的崖壁在剧烈的爆炸中崩塌，巨大的石块和泥土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将进出口彻底封死！迸飞的碎石如同炮弹破片，将附近的日军士兵打得血肉模糊。
突如其来的剧变让日军队伍陷入了极度的混乱。士兵们惊恐地叫喊着，骡马受惊嘶鸣，车辆互相碰撞。但噩梦才刚刚开始。
“打！”徐向前暴喝一声，手中的驳壳枪率先开火，将一名站在卡车旁挥舞军刀、试图稳定队伍的日军中尉打翻在地。
“哒哒哒哒——！！！”
“轰！轰轰！”
刹那间，死亡之雨从两侧山坡倾泻而下。数十挺dp轻机枪、马克沁重机枪、ppd冲锋枪喷吐出炽热的火舌，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向挤成一团的日军车队和人群。子弹打在卡车和炮身上，叮当作响，打在血肉之躯上，则爆开团团血雾。
十二门45毫米反坦克炮和八门762毫米野战炮几乎同时开火。炮弹精准地砸向日军坦克和牵引车。一辆九五式轻型坦克的炮塔被45毫米穿甲弹直接命中，轰然炸开。一辆牵引150毫米榴弹炮的卡车被76毫米高爆弹击中，燃起熊熊大火，引爆了车上部分弹药，发生殉爆，将周围几十米内的日军全部吞噬。
“八嘎！是支那军主力伏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