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涛静立原地,冷眼旁观,一如昨日面对许中云时那般漠然。
直至所有欲言者尽数出列,朱涛方才抬眸一扫。
出列者约半数朝臣。
余下者,或属淮西、浙东二谠,或为新兴海商家族。
换言之,守旧世族势力已然倾巢而出。
其中不乏家族嫡子,亦有朱涛曾刻意擢拔的庶出子弟。
可见覆巢之危当前,利益驱使之下,他们终究再度联手。
格局有,却不远。
这群人——
盛世享尽荣华,蛀空国本;
乱世率先降敌,卑躬屈膝。
平日衣冠楚楚,实则脊梁未及崖山十万殉国军民之万一。
若先贤有知,见后世子孙如此模样……
怕是也要含恨九泉。
“都说完了?”
朱涛缓缓开口,环视群臣。
“你们说够了。”
“现在,轮到孤说两句。”
“锦墨、春生、进刀、无悔——”
“出列。”
“今日敢站出来者——”
“诛九族。”
他从身后取出厚厚一叠诏书,语调平静如叙家常。
“那些自诩圣贤之后的世家大族——”
“尽数灭门。”
“嫡系凌迟处死。”
“旁支族人,一律斩首。”
“哦,对了——”
“还有许中云那小子。”
“孤答应过不施凌迟。”
“那就赐他铜火锅一座。”
“行炮烙之刑。”
语气淡然,无喜无怒。
转瞬之间,数万人头将落。
“殿下不可!”
忽闻一声厉喝。
一道身影猛然跃出。
几乎在场每一位浙东谠派的官员心头都猛地一沉,刘琏更是脸色骤变。
“方孝孺!”
“你竟敢口出狂言?”
“还不速速退下!”
朱桃也紧皱眉头,语气中透出压抑的怒意。
“方师兄,你究竟想做什么?”
“孤意已决,无需多言!”
朱标神色微动,声音低沉。
“方师兄,听劝一句。”
朱桃与朱标,皆为宋濂门生。
方孝孺亦然。
正因这层师生渊源,
朱涛才未当即下令将他拿下。
可此刻,一股焦躁自眉间跃起。
他终究给了方孝孺一次机会。
“摄政王殿下!”
“太子殿下!”
“此前孔家、朱家突遭覆灭。”
“我大明未曾举国致哀。”
“早已令天下士人寒心。”
“如今又要铲除所有圣贤之后。”
“此举前所未有。”
“与当年焚书坑儒何异?”
“更欲重设炮烙之刑。”
“集暴秦、昏纣于一身!”
“大明江山危在旦夕!”
“臣——方孝孺。”
“冒死恳请殿下收回成命!”
这一番话出口,
朱涛与朱标顿时面沉如水,
浙东谠派众人则个个面如土色。
好家伙,这方孝孺真是胆大包天!
幸而他的九族不在朝堂之上,
否则怕是当场就要破口大骂。
哪怕没有亲属在侧,
以刘琏为首的浙东诸官也已是心惊肉跳——这位同僚,
你要殉节便罢了,
何必拉着我们一同赴险?
真要谢了!
“呵呵……”
朱桃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失望与震怒交织。
气极反笑,便是如此。
“方师兄。”
“这或许是孤最后一次这般称呼你。”
“孤再给你一次机会。”
“好好想想。”
“这些话,当真是你要对孤说的?”
换作旁人,朱涛或许还会解释几句。
但转念一想——
解释什么?
听不懂人话的,砍了最痛快。
“这正是臣所言!”
方孝孺昂首挺胸,目光直视朱桃,毫无退缩。
“好!”
朱涛眼神骤然凌厉,所有隐忍尽数化为雷霆之怒。
“那孤今日也明白告诉你!”
“先前的命令,是孤的意思!”
“如今的决断,也是孤的意思!”
朱标也在这一刻开口,声如洪钟。
“同样,也是朕的意思!”
话音未落,一道威严身影猛然现身殿上。
原本缺席朝会的朱元璋,不知何时已龙行虎步踏入大殿,一屁股坐上龙椅,目光如电。
“锦衣卫何在!”
“准备诛九族之令。”
“把方家上下,全部列名进去!”
“陛下!两位殿下!”
方孝孺双膝跪地,嘶声悲呼。
“臣一家生死不足惜。”
“可大明社稷为重啊!”
“恳请三思!三思啊!”
“够了!”
朱涛一声暴喝,打断哭谏。
“苏锦墨!”
“于春生!”
“薛进刀!”
“杨无悔!”
“你们四个还在等什么?”
“非要孤亲口再说一遍吗!”
“把他给孤拖下去!”
“孤不想再看见此人!”
朱涛真的怒了。
他对谁曾如此宽容过?
诛九族的大罪,
竟接连给了两次回头之机。
只因顾念宋濂旧情。
只要方孝孺稍有悔意,顺势退让,
朱涛未必不会赐他一条归隐之路。
可这个方孝孺——
忠是真忠,蠢也是真蠢。
从前在后世读史时,
朱桃还曾为这类人物惋惜,
觉得方孝孺不该落得那般结局。
可如今亲历其境,
他才发现自己比朱棣还要恼火。
这人比起贪官污吏更令人作呕。
还指望给个写诏赎罪的机会?
做梦去吧。
直接全家消消乐,干净利落。
至于为何不诛十族?
不是不想。
若能办到,朱桃真想试试。
毕竟方孝孺实在让他头疼欲裂。
可惜所谓“十族”,乃加师门一族。
而他自己与朱标,恰恰就在那“师门”之中。
不过正因如此,
反倒救了浙东谠派一命。
否则,今日必牵连甚广。
朱涛冷哼一声,大袖一挥——
“退朝!”
朝会就此终结。
方孝孺被铁卫拖走,其余大臣默然离殿。
各地锦衣卫与龙窟精锐迅速出动,
执行那道血色指令。
一座座府邸被查封。
一条条通衢上押解着读书人前行。
一个个市井角落血迹未干。
一户户世家子弟被处以极刑。
一颗颗头颅悬挂于城门示众。
哦。
还有那个被铸成铜锅的许中云。
一场浩劫横扫大半个大明疆域。
一座座城池陷入沉默。
百姓屏息敛声,唯恐牵连九族之祸降临己身。
可就在这样的肃杀之中,
却有一群人逆风而行。
他们,正是散落各地的儒生与士子。
陵城学子遭屠戮,圣贤后裔被剿灭,
昔日引以为荣的一切,尽数被踏于泥尘。
于是,这些儒生纷纷起身奔走,
扬言若朱涛不放人,便集体罢考科举。
“嗤!”
摄政王府内,朱涛冷笑出声。
“若是往日,”
“这群书生如此闹腾,”
“孤或许还会有所顾忌。”
“但现在……”
“呵呵。”
“真正的世家子弟早已避祸远遁,”
“跳得最高的,不过是些偶然得了几卷残书的寒门末流。”
“竟也学着主子哭穷,倒像是丫鬟替东家喊冤。”
“可笑。”
“锦墨。”
“按原计划行事。”
“是!”苏锦墨领命退下。
这些时日,
各地诏狱人满为患。
斩了一批,又填进一批。
更有甚者,
一些地方豪族公然起兵反叛。
可惜,
根本无需朝廷大军出动,
仅凭锦衣卫、从龙窟与地方镇戍军联手,
便迅速剿平乱局。
秋闱恩科得以照常举行。
只是,
原本与寒门学子平分秋色的儒林群体,
如今已自绝于主流之外,沦为边缘一隅。
后世将此事称作“秋闱之变”。
它标志着——
“王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时代彻底终结,
也被视为大明朝走向鼎盛的关键转折。
……
此时的大明本土,正全力肃清旧世族最后的余烬;
而远赴南洋的俞照宣,则率领部众与那片大陆上的“野人”周旋博弈。
与此同时,西方局势亦风云再起。
大明在马林王朝旧地建成七座水师要港。
昔日因人口稀少而受列强欺凌,
如今,大明在此区域集结三十二支舰队,声势震天。
郑和毫不客气,
下令战舰封锁西方诸国海界,
并向隔海相望的普陀雅、阿拉贡、卡斯提里三大王朝正式宣战。
舰队长驱直入地钟海,
更从马林遗民中招募二十万人,
训练为登陆作战之师。
没错,正是当年马林王朝残部。
当初朱涛所下旨意仅限大沙漠以南,
故允许其遗民进入大明水师港避难。
如今,借由水师炮火掩护,
大明悍然夺占西里岛、科岛、撒岛、马卡岛等战略要地,
并在岛上修筑港口与军事基地。
随后即向朝廷奏报,
请朱涛为新占之地划定疆域归属。
面对势不可挡的大明水师,
普陀雅、阿拉贡、卡斯提里,乃至弗朗基、教皇国等国,
纷纷选择退让。
其中,弗朗基与教皇国实为避其锋芒;
而已被宣战的三国,则纯粹是无力抗衡。
占领诸岛后,郑和当机立断,
联络当地势力,在水师港周边设立“大明学堂”,
以文教之力渗透统治根基。
而这些岛屿,本就长期处于西方列强争夺之中,
历史上也曾有过独立政权。
正所谓:
“西方越打越分,东方越战越合。”
因此,岛民对大明并无强烈敌意。
这反倒让原本准备大开杀戒的郑和一时错愕。
更令人意外的是,
当得知成为大明子民便可参军征伐西方诸国,
岛上民众竟自发踊跃报名,争先恐后,几近沸腾。
郑和在征兵过程中,不得不启用锦衣卫,并联合龙窟对以归附老兵为主的兵源展开严密甄别。
一个多月的操练过后,
这些士兵终于建立起对大明的忠诚,纷纷抛弃旧日信仰,彻底蜕变为真正效忠大明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