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九年十月初八,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
紫宸殿内烛火通明,白色帷幔从殿顶垂下,将整个殿堂笼罩在一片肃穆的素白之中。景和帝袁耀的灵柩停放在大殿正中,棺椁由整块金丝楠木雕成,朴素无华,只有棺盖上雕刻着一朵莲花——这是按照他生前遗愿,一切从简。
袁谦跪在灵柩前,已经跪了整整一夜。他穿着一身麻衣,头发用白布束起,脸色苍白,眼圈深陷,但背脊挺得笔直。烛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出一双红肿却异常坚定的眼睛。
殿外传来脚步声,是丞相崔琰和礼部尚书一同前来。两人在灵前跪拜后,崔琰低声道:“殿下,天快亮了。按制,今日当举行灵前即位大典。礼部已准备妥当,百官已在殿外等候。”
袁谦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祖父的灵柩上,仿佛还能看见那个温和的老人躺在那里。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嘶哑:“崔相,你与皇祖父共事多年。依你之见,该为皇祖父上何谥号?定何庙号?”
崔琰沉吟片刻:“陛下在位二十九年,承太上皇开创之基业,守成发展,使国库充盈,边疆安宁,百姓安居。其性仁厚,晚年尤甚,省刑罚,减赋税,爱民如子。臣以为,谥号当用‘景’字,取‘布义行刚曰景’之意;庙号可称‘仁宗’。”
“仁宗”袁谦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皇祖父临终前,给孤留下的最后四个字是‘仁政爱民’。‘仁宗’,确是最贴切的庙号。”
他站起身,因为跪得太久,腿脚发麻,踉跄了一下。崔琰连忙要扶,被他摆手制止。他走到灵柩前,伸手抚摸着冰凉的棺木,仿佛在与祖父做最后的告别。
“皇祖父,”他低声说,“您放心,孙儿会记住那四个字。这江山,孙儿会守好。”
辰时初刻,紫宸殿外广场。
文武百官身着素服,按品级分列两侧。秋日的晨风带着寒意,吹得众人衣袍猎猎作响,却无人敢动分毫。广场正中设香案,上置传国玉玺和景和帝遗诏。
钟鼓齐鸣九响。
袁谦在崔琰和枢密使张合的陪同下,缓缓走出紫宸殿。他换上了一身玄色龙纹袍服——这是监国时的礼服,尚未正式登基,故不能穿衮冕。但即便如此,当他出现在百官面前时,那股与生俱来的威仪仍让所有人屏息。
礼部尚书上前,展开景和帝遗诏,朗声宣读:
“朕以菲薄,嗣守丕基,二十有九年于兹矣。今沉疴难起,命在旦夕。皇太孙谦,仁孝聪慧,监国理政,克勤克谨,深肖朕躬。宜即皇帝位,以承宗庙,以安社稷。尔文武大臣,其同心辅佐,保乂皇家。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宣读完毕,礼部尚书将遗诏恭敬呈给袁谦。袁谦双手接过,高举过顶,面向百官:“孤,袁谦,谨遵皇祖父遗诏!”
“臣等恭请皇太孙灵前即位,以安天下!”百官齐声高呼,声震九霄。
袁谦转身走回紫宸殿,在灵柩前跪下。礼官捧上准备好的即位文书,他接过,在祖父灵前宣读:
“孙臣袁谦,谨告皇祖在天之灵:孙臣年幼德薄,蒙皇祖深恩,付以监国之任。今皇祖龙驭上宾,孙臣哀恸欲绝。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孙臣不敢违命,谨于灵前即皇帝位。惟皇祖神灵,庇佑孙臣,护我大仲江山永固,万民安康。”
读罢,他将文书在灵前焚化,青烟袅袅升起,盘旋着飘向殿顶。
接下来是接受百官朝拜。袁谦走到殿外丹陛之上,面南而立。崔琰率先跪拜:“臣崔琰,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山呼,声浪如潮。
袁谦抬手:“众卿平身。”
他望着下方黑压压的百官,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城,望着更远处洛阳城的万家烟火。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肩上的重量——这不是监国时的代行职权,而是实实在在的、关乎亿万人生死的皇权。
即位仪式后,紧接着是商议谥号和庙号的大朝会。地点改在了宣政殿,这是新皇第一次正式临朝。
殿内气氛凝重。袁谦坐在龙椅上,面前摆放着祖父留下的那卷“仁政爱民”的诏书。他缓缓开口:
“皇祖父驾崩,举国哀恸。然国事不可废,今召诸卿,首要之事便是议定皇祖父谥号、庙号。崔相先前提议谥‘景’,庙号‘仁宗’,诸卿以为如何?”
户部尚书第一个站出来:“臣附议!陛下在位期间,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国库岁入却连年增长,此乃‘布义行刚’之实。谥‘景’,恰如其分。”
刑部尚书接着道:“陛下晚年尤重刑狱,屡次下诏省刑罚,释轻犯,慎用死刑。此仁德之举,古今罕见。庙号‘仁宗’,名副其实。”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御史却提出不同意见:“陛下功绩卓着,谥‘景’固无不可。但庙号‘仁宗’是否太过谦抑?陛下守成二十九年,疆土虽未大展,但民生富足,文教昌盛,武功亦不弱。称‘仁宗’,恐不能尽显陛下功业。”
袁谦静静听着,待众人议论稍歇,才开口道:“卿等所言皆有道理。但孤以为,‘仁’之一字,正是皇祖父一生最看重、也最希望后人记住的。”
他拿起那卷诏书:“皇祖父临终前,留给孤的只有这四个字——‘仁政爱民’。他说,为君者,不需要做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只要让百姓能安心过日子,就是最大的功德。”
他站起身,走下丹陛,来到百官中间:“太上皇开创基业,靠的是勇略;皇祖父守成发展,靠的是勤政;而到了孤这一代,天下已定,盛世已成,最需要的便是‘仁’。所以,‘仁宗’这个庙号,不仅是对皇祖父一生的总结,也是对孤、对后世之君的期许。”
他环视众人,目光坚定:“从今日起,‘仁政爱民’四字,便是我大仲的治国根本。孤在此立誓:必以皇祖父为榜样,以仁治国,以德服人,以爱待民。”
殿内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热烈的回应:“陛下圣明!臣等必辅佐陛下,推行仁政,爱护百姓!”
谥号和庙号就此定下:谥“景皇帝”,庙号“仁宗”。
接下来是改元。按制,新皇即位次年改元,但若先帝在年内驾崩,也可立即改元以定民心。礼部呈上几个备选年号:“永平”、“太安”、“泰宁”、“嘉佑”。
袁谦看过,沉思片刻,提笔在“太安”旁批注:“改‘太’为‘泰’,取‘泰然安宁’之意。自明年起,改元泰安。”
“泰安”崔琰品味着这个年号,“天下泰然,百姓安宁。好,这个年号好!”
“另有一事,”袁谦补充道,“皇祖父丧事,一切从简。除必要仪式外,不征发民夫,不动用国库额外开支。宫中节俭用度半年,省下的钱粮,用于补贴各州县的孤寡老人。这是皇祖父的遗愿,也是‘仁政’的开始。”
众臣肃然。新皇即位第一日,便如此明确地昭示治国方向,这让他们既感振奋,又觉压力。
朝会持续到午时方散。袁谦没有回寝宫休息,而是又去了紫宸殿。他让内侍搬来一张书案,就放在灵柩旁,开始批阅今日的奏章。
崔琰见状,忍不住劝道:“陛下节哀,保重龙体。这些奏章,老臣可先代为处理。”
袁谦摇头:“崔相,皇祖父在世时,曾对孤说过一句话:‘皇帝这份差事,没有休息的时候。’如今国丧期间,政务更不可耽误。何况”他望了一眼灵柩,“皇祖父在天之灵,想必也希望看到孤勤勉理政。”
他翻开第一份奏章,是幽州来的急报:北方寒潮提前,草原部落牲畜冻毙,请求朝廷赈济。袁谦提起朱笔,批道:“准。即从幽、并二州粮仓调拨粮食十万石、棉衣五万件,速发草原各部。另命北疆都护府派军医随行,救治人畜。”
批完,他放下笔,轻声道:“皇祖父,您看,孙儿的第一道批示,便是赈济灾民。这‘仁政爱民’,孙儿从今天就开始做了。”
烛火摇曳,灵前的长明灯静静燃烧。殿外,秋风萧瑟,落叶纷飞;殿内,新皇伏案,笔耕不辍。
远处传来钟声,是报时的钟声,也是新时代开启的钟声。
袁谦——现在应该称泰安帝了——知道,从今天起,他将独自面对这个庞大帝国的所有挑战。但他并不畏惧,因为他心中有那四个字作为指引,有祖父的在天之灵作为依靠,更有亿万万百姓的期盼作为动力。
夜色渐深,他批完了最后一本奏章。起身,在灵前深深三拜。
“皇祖父,孙儿去了。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
走出紫宸殿时,东方天际已现出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泰安元年,也将在这片晨曦中,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