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九年冬末，周瑜的七七之祭刚过，洛阳城还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哀思中。崇德殿里的气氛却已经不同——国事不能久停，朝廷不能一日无相。
这日早朝，百官肃立，但所有人都注意到御座旁多设了一个座位，坐着皇太孙袁谦。这是景和帝特意安排的，他要让孙子亲眼看看，朝廷是如何在失去栋梁后，重新选任新的支柱的。
“周相新丧，朕心悲痛。”袁耀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然国事不可废。丞相之位，虚悬日久。今日，朕欲与诸卿议定继任人选。”
殿中顿时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周瑜的威望太高，能力太强，谁能接替他的位置？这不仅是选一个丞相，更是选择未来数年朝廷的掌舵人。
吏部尚书陈群率先出列：“陛下，臣以为，当从三公九卿中择德高望重者。太傅诸葛瑾，历事两朝，德才兼备，可堪大任。”
立刻有人附和：“诸葛太傅确为合适人选。当年在江东便以稳重着称，如今更是朝中元老。”
但兵部尚书曹真却有不同意见：“陛下，臣以为丞相之位，不仅需德高望重，更需干练能断。如今北疆未靖，西域商路又生波折，朝廷需一位能谋善断、雷厉风行之人。”
“曹尚书的意思是……”袁耀问。
“臣举荐中书令法正。”曹真直言不讳，“法正任中书令十年，参与机要，熟悉政务。当年平定益州、治理巴蜀，皆有其功。且此人机敏果决，正合当下时局。”
法正！这个名字一出，殿中议论声更大了。
法正确实是个能干的人。当年袁术入川时，他作为益州旧臣主动投效，献上蜀中地图和各地虚实，立下大功。后来在益州推行新政，安抚士族，也是政绩斐然。调入中枢后，历任尚书、中书令，参与修漕渠、设明算科等大事，都展现了过人的能力。
但此人也有争议——他太过精明，有时行事不循常理，且与一些老臣关系不睦。当年在益州，就有人告他“用法严苛，不恤人情”。
“陛下，”又一位老臣出列，“法正虽有才干，然资历尚浅。丞相乃百官之首，当以德服人。老臣以为，还是诸葛太傅更妥。”
两派意见相持不下，朝堂上渐渐有了火药味。
袁耀静静听着，不时看一眼身旁的袁谦。见孙子听得认真，不时蹙眉思索，心中暗暗点头。
待众人说得差不多了，袁耀才开口：“诸卿所言皆有道理。这样吧，今日先议到这里。退朝后，朕会斟酌。谦儿，随朕来。”
祖孙二人来到偏殿。袁耀屏退左右，问道：“谦儿，今日朝议，你怎么看？”
袁谦想了想，谨慎回答：“孙儿以为，两位大人说的都有道理。诸葛太傅德高望重，能稳朝局；法正中书令干练能断，能应时变。关键在于……朝廷现在更需要什么。”
“说得好。”袁耀赞许道，“那依你看，朝廷现在更需要什么？”
袁谦沉吟片刻：“周相新丧，朝野难免惶惶。若选诸葛太傅，可安人心，示朝廷稳定。但孙儿观察，北疆鲜卑虽因轲比能之死暂缓，其内部争斗平息后，恐有新强者崛起；西域商路又有贵霜掣肘……这些都需要一位能谋善断的丞相来应对。”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周相留下的《兵法新解》要推行，格物院要发展，摊丁入亩的税制改革也在酝酿……这些新政，都需要强力推行。从这个角度看，法正中书令或许更合适。”
袁耀眼中露出欣慰之色：“你能想到这一层，很好。不过，还有一点你没说——选丞相，不仅要看眼前，还要看长远。诸葛瑾年事已高，法正正值壮年。若选法正，至少可保十年稳定。”
“皇祖父的意思是……”
“朕意已决。”袁耀站起身，“不过，此事还需征求太上皇的意见。毕竟，这是关乎国本的大事。”
三日后，袁耀去了华林苑。
苑中腊梅正开，香气清冷。袁术坐在暖阁里，听儿子说完朝议经过和自己的想法，良久不语，只是慢慢拨弄着手中的暖炉。
“父皇觉得如何？”袁耀问。
袁术抬眼，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心里已有答案，何必来问朕？”
袁耀笑了：“还是要听听父皇的意见。”
“法正……”袁术念着这个名字，“朕记得这个人。当年入川时，他献地图，说‘蜀中虚实，尽在此图’。朕问他为何背叛刘璋，他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此人识时务，有能力，但……太过精明。”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眼下朝廷确实需要个精明能干的。周瑜走了，留下一堆未竟之事。诸葛瑾稳重有余，进取不足。法正虽然有时行事偏激，但只要用得好，是把利刃。”
“父皇不担心他……尾大不掉？”袁耀试探着问。
袁术笑了：“你在位二十年，还驾驭不了一个臣子？况且，你不是让谦儿旁观朝政么？正好让法正带带他，学学怎么驾驭能臣。记住，为君者，不怕臣子能干，就怕臣子无能。能干的臣子，用好了是利器，用不好才是祸患。”
袁耀豁然开朗：“儿臣明白了。”
回到宫中，袁耀又单独召见了法正。
这位中书令年近五旬，身材清瘦，面容严肃，一双眼睛锐利如鹰。见到皇帝，他行礼如仪，但脊背挺得笔直。
“法爱卿，可知朕今日召你所为何事？”袁耀问。
法正不卑不亢：“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周相新丧，丞相之位不可久悬。朝中有举荐你的，也有举荐他人的。朕想听听，你若为相，当如何施政？”
这是一个考题，也是一个机会。法正略一沉吟，朗声道：“若臣为相，当行三事：一曰固本，继续推行周相未竟之新政，《兵法新解》入讲武堂，格物院扩规模，税制改革试点扩大；二曰安边，北疆以静制动，分化鲜卑诸部，西域则与贵霜周旋，同时开拓南海商路以为制衡；三曰用人，大力提拔科举出身之年轻官员，充实各部司，更替老迈。”
条理清晰，切中要害。袁耀心中赞许，面上却不露声色：“有人言你用法严苛，不恤人情。若为丞相，当如何？”
法正坦然道：“治国如治疾，有时需用猛药。然臣非不恤人情，而是重法度、明赏罚。若为丞相，当宽严相济——对百姓宽，对官吏严；对贤能宽，对庸劣严。”
“好一个宽严相济。”袁耀点头，“若朕让你为相，你可能与诸卿和睦共事？”
“臣必当竭尽全力。”法正郑重道，“然臣以为，为相者，当以国事为重，而非一味求和。若有分歧，当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退朝之后，仍可共事。”
这番回答，既展现了原则，又不失灵活。袁耀终于露出笑容：“朕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七日后，大朝会。
百官到齐后，袁耀当众宣布：“经朕深思，并咨询太上皇，决定擢升中书令法正为丞相，总领朝政。太傅诸葛瑾晋为太师，位列三公之首，参赞机要。”
旨意一下，殿中反应各异。支持法正的松了口气，反对的则面露忧色。但圣意已决，无人敢公然反对。
法正出列，跪接旨意：“臣法正，蒙陛下不弃，委以重任。必当鞠躬尽瘁，不负所托。”
袁耀亲手扶起他：“法相，朝廷就拜托你了。望你以周相为楷模，勤政爱民，开创新局。”
“臣谨记。”
退朝后，袁耀特意留下诸葛瑾：“太师，朕知你德高望重，本也可为相。但朕思虑再三，觉得朝廷现在更需要法正这样的干才。太师可为朕掌舵，把握大方向。”
诸葛瑾倒是豁达：“陛下不必多虑。老臣年事已高，精力不济，确难胜任丞相繁务。法正才干出众，正当其用。老臣愿尽心辅佐，共保社稷。”
这番话让袁耀心中大定。有诸葛瑾这样的老臣支持，法正推行新政会顺利很多。
消息传到华林苑，袁术听了，只对王顺说了一句：“告诉耀儿，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选了法正，就要放手让他去做。”
而此时的丞相府，法正已经开始了工作。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各部尚书，了解当前政务进展，列出亟待解决的十大问题：从漕运维护到边军换防，从科举改革到税制试点……
“周相留下了好底子，”法正在第一次丞相府会议上说，“我们要做的，是把这些事做好、做实、做长久。从今日起，各部每旬上报进展，丞相府每月核查。有功则赏，有过则罚。”
语气果断，不容置疑。与会官员都感到，这位新丞相的风格，与温和持重的周瑜截然不同。
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而站在崇德殿窗前的袁耀，望着丞相府的方向，心中既有期待，也有隐忧。他知道，选择了法正，就意味着选择了变革，选择了效率，也选择了风险。
但他更知道，一个帝国要长久，就不能永远停留在过去的辉煌里。总要有人推着它往前走，哪怕前路有荆棘，有风雨。
“谦儿，”他对身旁的孙子说，“好好看着。看这位新丞相如何施政，看他如何用人，看他如何处事。这是你将来必须学会的——如何驾驭能臣，如何推动变革。”
袁谦郑重地点头。他明白，皇祖父这是在给他上最生动的一课。
殿外，冬日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洛阳城的街巷上。积雪开始融化，滴滴答答的水声，像是春天到来的前奏。
丞相更替，如同四季轮转，是结束，也是开始。而帝国的车轮，将继续向前，碾过时间的轨迹，驶向未知却又充满希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