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六年三月初三，上巳节，洛阳城内外一片春意。
按《礼记》所载，男子二十而冠。但天家贵胄多有提前，皇长孙袁谦今年满十五，依制当行冠礼。这日清晨，袁谦寅时即起，沐浴更衣，换上采衣采履——这是孩童之服，待冠礼之后，便要换成成人装束，从此告别童年了。
伺候的宫人们都屏息凝神，动作格外轻柔。谁都知道，今日不仅是皇长孙的成人礼，更是帝国第三代继承人的首次正式亮相。
“殿下，该去太庙了。”东宫总管轻声提醒。
袁谦点点头，对着铜镜最后整理衣冠。镜中的少年眉目清朗，鼻梁高挺，颇有几分祖父袁术年轻时的影子，但眼神更为沉静，嘴角常带着温和的笑意——这点像他父亲袁耀。
太庙外，百官早已肃立。文官在东，武将在西，按品级排列，鸦雀无声。袁耀身着冕服，端坐于观礼台正中，左侧是皇后，右侧空着一个位置——那是留给太上皇的。虽然袁术说了不参与朝会，但孙子的冠礼，他是一定要来的。
辰时正，鼓乐齐鸣。袁术的御辇在仪仗簇拥下抵达太庙。老人今日也穿上了许久未着的亲王礼服，虽已年过七旬，但腰板挺直，步履稳健。袁耀起身相迎，百官齐齐行礼。
“都起来吧。”袁术摆摆手，在预留的座位上坐下，对袁耀低声笑道，“谦儿今日看起来精神得很。”
“是，这孩子沉稳，不怯场。”袁耀也笑道。
正说着，赞礼官高唱：“皇长孙袁谦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太庙正门。只见袁谦身着采衣，缓步而入。他目不斜视，步履从容，走到祖父和曾祖父面前，依古礼三拜九叩。
袁术看着这个曾孙，眼中满是慈爱，又带着些许感慨。十五岁……当年袁耀十五岁时，天下还未定，还在寿春的郡守府里苦读经史。如今这孩子的十五岁，却是在太平盛世中，在万目注视下行冠礼。
时代真的不同了。
冠礼第一加：缁布冠。
赞礼官唱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太傅张昭虽已致仕，但今日特意被请来担任正宾。这位七旬老臣颤巍巍地走到袁谦面前，亲手为他戴上缁布冠，系好冠缨。这是最古的冠式，象征不忘本初。
张昭退后一步，仔细端详，眼中泛着泪光：“老臣记得，当年为陛下行冠礼，也是这般光景。一晃三十年了……”
第二加：皮弁。
赞礼官再唱：“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这次由丞相周瑜为正宾。周瑜虽然咳嗽未愈，但坚持亲自为皇长孙加冠。他拿起皮弁——这是鹿皮制成的武冠，象征勇武——郑重地戴在袁谦头上。
“殿下，”周瑜低声道，“老臣与您曾祖父并肩作战时，常听他说：为君者，当文武兼备。望殿下谨记。”
袁谦恭敬行礼：“谦谨记周相教诲。”
第三加：爵弁。
赞礼官三唱：“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这次，该由父亲袁耀亲自加冠了。爵弁是最后也是最尊贵的冠，赤黑色，象征尊贵。袁耀走到儿子面前，拿起爵弁，却没有立刻戴上。
“谦儿，”他看着儿子，声音不大，但足够让近处的人听见，“今日你成人了。为父有三句话送你：一曰仁，以仁爱待百姓；二曰明，以明察断是非；三曰勤，以勤政安社稷。你可能做到？”
袁谦深深一躬：“儿臣定当谨记父皇教诲，仁以爱人，明以察事，勤以治国，不敢懈怠。”
袁耀满意地点头，亲手为儿子戴上爵弁。
三加既毕，赞礼官高唱：“礼成——皇长孙袁谦，今日起当以成人视之！”
鼓乐再起，百官齐贺：“恭贺皇长孙殿下冠礼大成！”
接下来是醮礼。袁谦依次向祖父、曾祖父、父亲敬酒，接受训诫。轮到袁术时，老人没有说太多大道理，只是拉着曾孙的手，缓缓道：“谦儿，你曾祖父我这辈子，打过仗，治过国，最后悟出一个道理：治国如行船，舵要稳，帆要正，但最重要的是知道船要往哪儿去。你要记住，咱们袁家这条船，要驶向的，是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的彼岸。”
这番话朴实无华，却让在场许多老臣动容。他们想起当年袁术在淮南时，对将士们说的也是类似的话：“咱们打仗，不是为了当皇帝，是为了让老百姓能吃上饭。”
“曾祖父教诲，孙儿铭记于心。”袁谦郑重应道。
冠礼结束后，按例要在东宫设宴。但袁谦却向祖父请示：“皇祖父，孙儿想将宴席之费，捐给洛阳慈幼院，为无依孤儿添置春衣。不知可否？”
袁耀先是一怔，随即欣慰笑道：“准！你有此仁心，朕心甚慰。”
消息传出，百官赞叹。太庙外等候的百姓听说后，更是纷纷称赞：“皇长孙仁德，将来必是明君！”
宴席虽简，但该有的仪式还是要有。袁谦换上成人冠服，与百官见礼。许多大臣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位帝国第三代继承人，都暗暗观察。
礼部尚书陈群私下对同僚说：“皇长孙气度沉静，应答得体，颇有陛下少年时的风范。”
兵部尚书曹真则注意到另一个细节：“你们发现没有？皇长孙对北疆军情很熟悉，刚才问我并州驻军换防之事，问得都在点上。”
“听说他每月都要去格物院听课，还常向周丞相请教兵法。”有人补充道。
宴罢，袁耀特意留下儿子和孙子，三代人在御书房说话。
“谦儿，今日之后，你便是成人了。”袁耀语重心长，“按祖制，皇子皇孙成年后，当接触政务学习。从明日起，你每日早朝后，到政事堂旁听议事。每月初一、十五，随朕批阅奏章。另外，朕会让周丞相、张太傅轮流给你讲课，你要用心学。”
袁谦躬身：“儿臣遵旨。只是……政事堂乃朝廷中枢，儿臣年少识浅，恐有不便。”
“正是因为你年少，才要多听多看。”袁术在一旁开口，“当年你祖父十五岁时，朕就让他参与军务议事。一开始只是听，后来渐渐能发表见解。治国之道，纸上得来终觉浅，须得亲身历练。”
袁耀点头：“你曾祖父说得对。不过你也不必紧张，先从旁听开始，多看多学，少说多思。”
“儿臣明白。”
离开皇宫时，已是黄昏。袁谦没有立即回东宫，而是去了太学格物院——今日冠礼，他特意向韩衍告了假，现在想去补上落下的课。
格物院里，几个学子正在做光学实验。见到袁谦来了，都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袁谦摆摆手，走到实验台前，“今日讲什么？”
一个学子答道：“韩祭酒讲凸透镜成像原理，还演示了小孔成像。殿下错过了真可惜，可有意思了！”
正说着，韩衍从里间出来，见到袁谦，笑道：“殿下来了？正好，我新制了一个‘千里镜’，比军用的那种更精巧，要不要看看？”
所谓千里镜，就是望远镜。袁谦接过，走到院中，对着远处的宫墙望去——果然，墙头的瓦片、缝隙都清晰可见。
“妙！”袁谦赞叹，“若用于军事，可早察敌情；若用于天文，可观星辰。”
韩衍点头：“殿下见识不凡。其实格物之学，小可利民生，大可强国家。譬如这透镜，既能做千里镜，也能做显微镜，观察细微之物。臣近日在观察水滴中的小虫，发现……”
他滔滔不绝地讲起微观世界的奇妙，袁谦听得入神。不知不觉，天色已暗。
离开格物院时，袁谦对韩衍说：“韩祭酒，日后我若来听课，还望不要因我身份而特殊对待。在这里，我只是个学子。”
韩衍肃然：“殿下有此心，实乃格物院之幸。”
回到东宫，袁谦在灯下翻开《尚书》。今日冠礼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祖父的教诲、曾祖父的嘱托、百官的期待……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只是个读书习武的皇孙，而是帝国未来的继承人。这条路，父亲走过，曾祖父走过，如今轮到他了。
窗外，洛阳城的灯火次第亮起，万家安宁。而这安宁的背后，是多少代人的努力和守护。
袁谦放下书卷，走到窗前。春风拂面，带着花香。他想起曾祖父常说的话：“咱们袁家打天下，不是为了坐江山，是为了让天下人都能过上这样的太平日子。”
这个目标，父亲实现了大半。而剩下的，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十五岁的皇长孙，在这一天正式踏上了这条路。前路或许有风雨，或许有坎坷，但他心中已有方向——那个让天下人都能过上好日子的方向。
夜深了，东宫的灯光依然亮着。而整个帝国，都在注视着这盏灯，期待着它能照亮更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