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琼曾经跟我说过她的家庭。她父亲是设计院的工程师,母亲是老师,听起来很般配,但实际上争吵不断。父亲控制欲强,要求母亲下班必须准时回家,不能参加任何同事聚会;母亲则觉得窒息,两人经常为小事吵得不可开交。
李琼说,她记忆中最清淅的声音不是父母的欢笑,而是摔门声和压抑的哭泣。
“我有时候想,如果婚姻就是这样,那我宁愿一辈子不结婚。”她说这话时,我们正在操场散步,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也不都是这样吧,”我试图安慰她,“我爸妈虽然穷,但很少吵架。我爸出门打工前,总会把家里的水缸挑满,把我妈的自行车修好;我妈则会熬夜给他纳鞋底,做路上吃的干粮。”
李琼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那真好。”
现在想来,也许正是这样截然不同的家庭背景,让我们对感情既渴望又恐惧。渴望的是那种心心相印的温暖,恐惧的是重蹈父母婚姻的复辙
就象李琼讲的她的那段人生,她父亲成为她人生最大的阻碍者和伤害者。有一次她参加学校的演讲比赛,得了第二名,兴高采烈地回家告诉父亲,父亲只是淡淡地说“为什么不是第一”。那一刻,她所有的喜悦都冻结了。她说,“从那以后,她无论取得什么成绩,都很难真正开心起来。景辉,我真羡慕你有那样的家庭和父母。这也是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的原因,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心里很踏实。”
我说,“真的吗?”
李琼说,“真的!”
我说,“那以后,你啥时候,想叫我陪你就给我说。”我说这话,是因为我可怜这个眼前的姑娘,这个看似美丽的女孩,心里却是如此凄苦,谁能想到,这个美丽的外表下,藏着一个受尽人间苦难的灵魂。
李琼的不幸,激起我的保护欲,可能是中国男人都有保护弱者的心理。我便咋那一时,俨然成了李琼的保护者,想要此生都守护在她的左右。
既然已经讲和,我们便不再纠结于这次的“电影事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学习中。每天我和胡燕、李琼的身影又每晚都出现在教室里。
现在虽然是八点半,教室外已经黑漆漆的,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了。
教室里除了我、李琼和胡燕,我们三人依然在认真地学习外。其他人早就回了宿舍,过起了逍遥自在的夜生活。我能想象宿舍里的场景,有人用偷偷带来的随身听听流行歌,有人围在一起打扑克,有人躺在床上看武侠小说,还有人早早洗漱完毕,躲在被窝里给心仪的人写情书。
我们知道我们不能。我们三个人,来自不同的三个家庭,却背负着相似的期望。胡燕的父母在乡下,起早贪黑,就盼着女儿能上出学来,走出他们那个村子。李琼的父母虽然工作体面,但对她的要求极高,每次考试必须班级前三。而我,我是全村人的希望,每次回家,邻居们都会问“辉娃子,学得咋样了?”那眼神里有期待,也有比较——因为他们的孩子大多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了。
我们三个人都憋着一股劲,想通过学习表达对人生的倔强和改变自己人生的缺省。来对抗那些认为我们不行的人,对抗命运给我们的局限,也对抗内心深处那个偶尔想要放弃的自己。
李琼开始整理错题本,她的字迹清秀工整,每个知识点都归纳得条理清淅。胡燕在默写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内核概念,嘴唇无声地翕动。我则在做历年真题,红笔改错时发出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淅。
偶尔我们也会交流一下。
李琼问:“景辉,这个‘资本有机构成’的概念我还是有点模糊,你能再讲讲吗?”我就放下手里的笔,尽量用简单的语言解释。讲完了,她会点点头,说“明白了”,然后继续埋头学习。
窗外传来风声,吹得梧桐叶沙沙作响。远处城市的灯光依稀可见,那里有热闹的夜市,有闪铄的霓虹,有我们不曾体验过的繁华。但我们选择留在这一方安静的教室,与书本为伴,与梦想同行。
胡燕忽然说:“你们听,是不是下雨了?”
我们侧耳倾听,果然有淅淅沥沥的声音,敲打着玻璃窗。秋雨来了,无声无息,却带着彻骨的凉意。李琼站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真的下雨了,我们没带伞。”
“没事,”我说,“雨不大,跑回去就行。”
“会感冒的,”李琼转回头,灯光在她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我书包里有一把折叠伞,我们三个挤挤应该够。”
那是一把浅蓝色的伞,印着小碎花,很小,明显是单人伞。但我们三个还是挤在了下面——胡燕在左,我在右,李琼在中间。伞太小了,我们的肩膀挨着肩膀,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
雨丝在路灯下闪着银光,校园里几乎没有人了。我们踩着积水,小心翼翼地走着。李琼的头发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象是茉莉,又象是某种我说不出的清新气息。她的肩膀很瘦,校服外套下能感觉到骨头的轮廓。
“景辉,你往这边点,你肩膀湿了。”李琼说。
“没事,男生不怕淋。”
胡燕笑了:“还挺有绅士风度。”
我们就这样慢慢走着,谁也不说话,只有雨声和脚步声。那一瞬间,我觉得时间好象慢了下来,所有的烦恼和压力都暂时退去,只剩下这一刻的安宁和默契。
到女生宿舍门前,李琼把伞递给我:“你们男生宿舍远,你用吧。”
“那你呢?”
“我们就这几步路,跑进去就行。”她说着,拉起胡燕的手,“明天见。”
“明天见。”
她们跑进宿舍院门,回头朝我挥挥手。我站在雨里,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宿舍门里,才转身往男生宿舍走。
雨还在下,打在伞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我忽然想起李琼眼睛里的泪水,想起她破涕为笑的样子,想起她说到家庭时眼底的阴影。这个看似骄傲的女孩,内心也许比谁都脆弱。而我又何尝不是?用学习和冷漠伪装自己,其实不过是害怕受伤的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