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琼和胡燕再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刻意调整了自己的举止。以往,我总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她们走近了,才对着她们轻轻一笑,看着她们自己拉开凳子坐下。而这一次,我看见她们从教室门口走进来,便立即起身,将身旁的两张凳子轻轻拉离桌边,摆得端正,留出足以让她们舒适入座的空间。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两人同时愣住了。李琼的脚步顿了顿,胡燕则直接挑起了眉,上下打量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似的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胡燕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疑惑。
我维持着笑容,反问:“哪里怪了?”
“你一贯不是这样的。”胡燕走近几步,眼睛眯了眯,忽然凑近压低声音说,“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这才突然殷勤起来了?”
这话说得我差点没站稳。我下意识地扶住桌沿,假装生气地瞪她:“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能做什么亏心事?我就是觉得……觉得我性格太懦弱了,尤其在你们面前,老是拘谨得说不出话。我就想试着大胆一点,主动一点,不行吗?”
胡燕看我真有些急了,反而笑起来,转头对李琼说:“你看,他还急眼了!我跟你开玩笑的,这么开不起玩笑吗?”她说着,自己先拉开一张凳子坐下,又拍了拍另一张对李琼说,“算了算了,不开玩笑了,咱们开始学习吧。”
李琼轻轻“恩”了一声,也跟着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书,却没有立刻翻开,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
我站在原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后颈,低声嘟囔:“这玩笑是能随便开的吗……”
胡燕耳朵尖,听见了我的嘀咕,立刻抬起头:“你心里要是没鬼,怕什么玩笑?”她顿了顿,目光在我和李琼之间扫了个来回,忽然换了种语气,“再说了,我们家李琼这几天闷闷不乐的,你要没做什么,她怎么会不高兴?”
“我哪有不高兴?”李琼猛地抬头,脸颊微微泛红。
胡燕却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洞察一切的调侃:“还说没有?这几天谁找你说话你都爱答不理的,一提某个人,你就说‘别提他’。还说什么……人家是榆木疙瘩,不开窍?”
这话象是一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我的心猛地跳了几下,忍不住咳嗽起来,脸上也跟着发烫。
李琼的脸更红了,象是晚霞染透了白云。她瞥了我一眼,声音低了下去,却字字清淅:“我不高兴……人家领情吗?人家现在身边又不是没人围着,哪里看得上我们。”
胡燕“哎呀”一声,拍了下手,转向我:“景辉,你听见没?这可算是招了!你可得好好管管,要不然我们整个宿舍都得跟着遭殃——李琼心情不好,我们这几天可没少受‘波及’。完了你得补偿我们,听见没?”
我连忙点头,一迭声应道:“一定补偿,一定补偿!”
胡燕这才满意地笑起来,笑声爽朗,打破了教室里有些微妙的安静。李琼却瞪了她一眼,带着羞恼和无奈。
笑够了,胡燕正了正神色,对我说:“景辉,你以后可得对我们家李琼上点心,别再惹她不高兴了。你要是再这样,我们宿舍的姐妹可都饶不了你。”
我又连声应“是”,应完之后,心里却忽然涌起一阵熟悉的懊恼——我怎么又变回了那个唯唯诺诺、只会点头说“是”的样子?我想改变的,不正是这种怯懦吗?
我悄悄吸了口气,抬眼看向胡燕,正好撞上她递来的眼神。那眼神里带着鼓励,又朝李琼的方向轻轻示意。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走到李琼身边,隔着半张桌子的距离停下,声音放轻了些:“对不起,李琼。我没想到……你会想这么多。”
李琼垂着眼,只回了一个字:“你……”便没了下文,手指攥紧了书页,纸张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我鼓足勇气,继续说了下去:“我原来总觉得,我一个乡下来的小子,普普通通,何德何能让你们这样看重。你们在我心里……就象遥不可及的光一样,我只敢远远看着,哪里敢有别的念头。而且我也讨厌我自己这副样子,畏畏缩缩的,一点男子气慨都没有。我就想……先把自己变好一点,变得勇敢一点,等我能真正担得起责任的时候,再去想那些遥远的事情。”
教室里安静极了,窗外梧桐树的影子斜斜地铺在地面上,随风轻轻晃动。李琼终于抬起头,看向我,眼神复杂,有委屈,有嗔怪,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象羽毛一样落在我心上,“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我……”我一时语塞,准备好的话全都堵在喉咙里。是啊,我想那么多干什么?可那些自卑和怯懦,就象生长在骨子里的藤蔓,不是一句“别想太多”就能轻易斩断的。
胡燕看着我们,忽然“扑哧”一笑,利落地收拾起自己的书本:“得,我走了,你们俩好好聊吧。看来是我在这儿碍眼了。”她站起身,把书夹在腋下,冲我们摆摆手,转身就往教室外走。
李琼急忙唤她:“你……你再待会儿嘛,我们一起走。”
胡燕头也不回,声音带着笑意:“我可没那么不识趣。景辉,说好了啊,完完整整把我们李琼送回来,少一根头发都不行!”
我赶紧应道:“好,没问题!”
李琼又瞪了我一眼,这次的眼神里少了些羞恼,多了些无奈的笑意。
我看着胡燕快走到门口的背影,忽然提高声音说:“改天……我请你们宿舍看电影吧?”
胡燕在门口回头,笑得眉眼弯弯:“改天再说吧!当电灯泡的活儿,我可不爱干。”说完,便脚步轻快地消失在走廊拐角。
教室里只剩下我和李琼。夕阳的光通过窗户,将她的侧脸勾勒出一圈柔和的金边,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浮动。我们之间忽然安静下来,先前的对话、玩笑、解释,都沉淀成一种微妙的沉默,并不尴尬,却让人心跳微微加速。
还是李琼先开了口,声音比刚才更轻,象是在讲述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
“景辉,”她说,“其实……我以前也有过一段……不算经历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