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三天早晨,刚吃过早饭,我和母亲正在收拾东西的时候,父亲也一个人坐在沙发里抽着烟,思谋着一些事情。烟雾从他的脸前一股股地升腾起来,飘到房顶的上方。
只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有人喊着父亲的名字。父亲和母亲也都吃了一惊,还以为是啥事找到自己头上来了。父亲就走了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出门就看到邻家的四爷带着一伙人从外面走进来,而且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象是逢了什么喜事。我父母还一脸疑惑地看着众人,问大家这是怎么了?
四爷说,你娃考上大学了,这也是我们罗氏家族的一件喜事吧?景辉也算是我们罗氏家族第一个考上学的,我们理应来给他祝贺祝贺!大家都满脸堆笑地附和说,就是。
这时,我父母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忙把大家往屋里迎。
这时院子里噼啪的鞭炮声随即响起来。后面人群里传来几声女人的惊叫声和笑骂声,转眼屋里就站不下人了。四爷看着我,众人的目光也都投向我。
四爷说,好小伙子,算是给咱罗家屋里的人长光了。四爷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以后也好好活出个人来!
末了,大家看了我的录取通知书,就往院子里退。父亲忙拿出家里的酒和酒杯,让母亲拿了酒碟,倒了酒给大家敬。父亲还给了三哥一百块钱,让三哥到村上的小卖部里去买些瓜子、糖果和卤猪肉来。我母亲则到灶屋里去烧茶。父亲又让几个侄子到屋里寻了几个板凳、椅子、方桌,让几个长者坐下,其他的人就寻地方坐,没地方坐的就站在院子里。一会儿,三哥就从大队的小卖部买了糖果、瓜子来。
三哥从街门里走进来,就先给院子里站着的人让瓜子、糖果,他们每人从袋子里抓一把,剩下的三哥又到灶屋取了盘子,盛在盘子里放在了院子里已经支上的方桌。卤猪肉足足切了两大盘。母亲把家里所有的筷子都拿出来了,分发给众人。
父亲还在那边敬酒,敬到的人都说着,祝贺祝贺!你养了个好儿子!你人聪明,儿子也聪明,念书念得这么好!
父亲就说,都是娃子自个学的,我也没咋管。我这一年四季都忙得在外挣钱呢,哪有时间管他。
那人就说,所以说吗,还是人家聪明着呢。
旁边的人就说,罗德成人就聪明着呢,生下的娃子能不聪明吗?
父亲就说,我聪明啥呢,脑子不行。虽说着不行但父亲的嘴已经咧到了耳后根。
我母亲就接过话说,不过也真是没的说,辉娃子学习就是克苦,他的学习我也从没有管过,他干啥都有时间,看电视半个小时就半个小时,时间一到他自己就把电视关了,绝不多看一分钟。自律性特别强。你说脑子多好,他也是个死学。
那人又说,所以说吗,人家还是有学习的天赋,爱学习爱读书嘛,我们就不行,所以只能趴在这个地上苦。
大家也都笑话那人说,你能和景辉比吗,你一个连小学都差点毕业不了的人,若拿古代科举考试算,景辉考上中专就相当于考上秀才了。你黄瓜打驴呢,和人家差半截呢!
众人就一阵哄笑。
我的本家罗胜奎就说,景辉也算是给我们罗氏家族争光了,不但争光了,而且还给我们罗氏家族开了个好头,有了他这个头,以后我们的娃娃考出来也就顺理成章了,一串一串的。
大家也都说是。人群里有人说,罗胜奎,你咋说得就象是结葡萄呢?
大家又都笑。
罗胜奎又说,那可不就是葡萄吗!那要都成了葡萄,都象景辉把学考出来可就好了。我们罗氏家族不就起来了吗?
人群里有人撺掇着说,那我们就给罗老板好好敬个酒,给景辉好好祝贺一番,也祝我们罗家多出几个像景辉这样的后人。
先是我父亲喝了两杯酒,一边感谢众人,一边就把酒杯递给人群最前面的人。
大家多喝几杯,沾沾喜气,说不上你家的后人就能考上学,这时人群里有人喊。
有人端了酒杯就一饮而尽。
但也有人推辞着,不喝,就被人嘲笑说,罗家的巧(鸟)儿都喝半斤,你这啥酒量么!最后那人还是喝了。
众人就笑。
整个院子里就象是结婚摆宴,每个人脸上都象是布着笑容。我挨个给众人敬酒,不光我,我父亲也在敬,连我的几个堂哥也找了酒瓶,端了酒杯给能喝酒的人敬起了酒。今天,父亲挺高兴,看酒也没了,他又让堂哥到邻村买了五斤猪头肉、五斤猪脚和一箱白酒,众人都说,不愧是老板,出手就是阔绰。我父亲有些愧疚而有些执意地说,实在是对不住大家,我给家族丢人了,这两年一直在还帐,今年还过去,我的欠帐也就完了。我父亲不无深情地说,我在这里谢谢大家了,多谢大家在我危难的时候,对我们一家不离不弃,照顾着我的老婆孩子。
大家看到我父亲眼角的两滴泪噙在眼框里,看来我父亲是动容了。很多人其实也都知道这两年我父亲也不容易,就说,一家人嘛,你能好起来,就好。也有人说,这下,景辉酒把你的霉运给你冲走了,从今天开始,你的生活也会慢慢好起来。说得我父亲热泪盈眶,一个大男人竟哭起来。
这时,我母亲听见哭声就从厨房里走出来,就问是咋了?
大家都说是老罗哥今天动情了,说到伤心处了。
大家就都笑。
我父亲也破涕为笑。我母亲也嗔怪地说父亲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了。两个妯娌和本家的女人这时候也把刚才我母亲炒好的几个菜和切好的几盘箩卜、西红柿端了上来。大家纷纷拿起筷子搛着吃起来,男人女人又欢快起来。
闹闹哄哄的,一直到下午一点多了众人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