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死了。
她最后的目光仍望着窗外,似要穿透岁月,查找那个永远无法归来的人。
畸形扭曲的躯体终于停止了挣扎,触手缓缓垂落,鳞片暗淡无光。
谢必安跪伏在床前,肩膀剧烈颤斗,却再也唤不醒那个曾温柔抚他发顶的母亲。
屋外,几位城主府供奉静立,随时准备镇压魔孽。
而就在他们身后,一道身影隐匿于树影之下,黑袍融入夜色,唯有一双幽深的眸子凝视着屋内。
陆过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枚褪色的蛇鳞。
那是当年前往秘境前,紫苏用自己身上的鳞片,为他做的护身符。
上一世,他是谢无病,曾许诺归来娶她。
可秘境意外频出,他最终身死道消。
再睁眼时已是下一世。
这一世,他不再是谢无病,甚至连这副身躯,都不属于人族。
紫苏苦等一生,至死不知真相,而他
又能以什么身份去完成那个早已破碎的约定?
有些债,纵使轮回转世,也终究还不清了。
没多久,紫苏的尸身突然剧烈抽搐。
畸形扭曲的肉体如沸腾般膨胀,鳞片剥落处渗出粘稠黑血。
谢必安跟跄后退,眼睁睁看着母亲的身躯扭曲变形,骨节爆响,转瞬间化作一尊三丈高的可怖魔孽。
青面獠牙,蛇尾盘踞,周身缠绕着令人窒息的污浊魔气。
“魔孽失控了!”
门外传来一声厉喝,数道身影破门而入。
城主府供奉的修士们手持法器,灵光乍现,瞬间结阵镇压。
为首的老者袖袍一挥,一枚青铜铃铛悬空而起。
音波震荡间,魔孽发出凄厉嘶吼,却仍疯狂挣扎,利爪撕扯着地面,留下道道焦黑痕迹。
“封!”
老者掐诀厉喝,众修士同时发力,灵纹如锁链缠绕魔孽周身。
魔孽咆哮着,身躯却逐渐收缩,最终被强行压缩,收入一只魔蛙腹之中。
魔蛙表面符文流转,将躁动的魔气死死镇压。
谢必安呆立原地,脸上泪痕未干。
他怔怔望着修士手中的魔蛙,嘶哑道:
“仙师我母亲的遗体”
“遗体?”为首修士冷冷瞥他一眼。
“你母亲早已死去,如今不过是一具被魔气侵蚀的躯壳。”
“魔孽可不会收敛魔气,若不及时镇压,方圆百里凡人皆会遭殃。”
“能让你送你母亲最后一程,已是城主开恩。”
他袖袍一甩,将魔蛙收起。
谢必安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望着修士们离去的背影。
树下,陆过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唯有满地狼借,证明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生离死别。
夜风呜咽,烛影摇晃。
谢必安仍跪坐在空荡的屋内,指尖触碰着母亲最后躺过的床榻,那里还残留着几片干涸的蛇鳞。
忽然,一阵阴冷的风掠过。
他猛地抬头,只见一道黑袍身影无声无息地站在屋内,手中正握着那只本该被城主府修士带走的魔蛙。
“你!”
谢必安瞳孔骤缩,下意识后退。
陆过没有解释,只是抬手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谢必安笼罩。
下一刻,天地倒转,再睁眼时,他们已立于兴城外的深山之中。
夜色沉沉,山风凛冽,远处偶尔传来野兽的低吼。
谢必安惊魂未定,颤声道:“仙师您”
陆过沉默片刻:“我是你父亲生前好友。”
“受他嘱托,护谢家后人。”
谢必安浑身一震,眼框再度泛红。
父亲那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竟还有人记得?
陆过不再多言,掌心一翻,冰腹魔蛙悬浮而起。
他指尖凝聚一缕幽暗雷光,轻轻一划,蛙腹瞬间裂开,紫苏所化的魔孽嘶吼着挣脱而出,狰狞扭曲的身躯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可怖。
“娘!”
谢必安下意识想要上前,却被陆过拦住。
“退后。”
话音未落,陆过抬手一指,一道漆黑魔雷如游龙般贯穿魔孽身躯。
魔气在雷光中疯狂挣扎,发出刺耳的尖啸,却终究被一点点剥离、湮灭。
最终,紫苏原本的躯体缓缓显露,苍白、枯瘦,却再无半点狰狞。
陆过收回魔雷:“将你母亲埋葬吧。”
谢必安跪倒在地,颤斗着接过母亲的遗体。
随后小心翼翼的将母亲放在一旁,他哽咽着挖开泥土。
月光下,紫苏的面容竟隐约浮现一丝安详,仿佛终于从漫长的痛苦中解脱。
兴城中人人习武,身强体壮,挖一个坑并不费劲。
陆过静立一旁,默默无言。
不久后。
谢必安跪在母亲坟前,额头抵着冰冷的泥土,重重三拜九叩。
每一拜都仿佛耗尽全身力气,泪水混着泥土,在脸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良久,他缓缓直起身,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陆过,毫不尤豫地再次跪伏在地。
他的嗓音沙哑,却透着坚定:“多谢仙师!让母亲得以安息。”
“谢必安无以为报,唯有”
说着,他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炽热。
“求仙师收我为徒!将来做牛做马以求报恩!”
陆过眉头微皱,沉默不语。
谢必安双拳紧握,声音颤斗却字字铿锵:“人生苦短,终归尘土!”
“凭什么仙家就能遨游天地,而我等凡人只能做这井底之蛙?”
“这世间多少景色母亲却因我而一生困于方寸之地,至死未能得见。”
“我想代她看看!我想”
“踏入仙途,可不是为了看风景。”陆过终于开口,声音冷峻。
“我知道!”谢必安咬牙。
“修仙之路艰险,生死难料。”
“可我宁愿死在求道的路上,也不愿浑噩一生,最后化作一抱黄土!”
山风呼啸,吹动两人的衣袍。
陆过凝视着眼前的中年男子,那双眼睛里的执念,竟与曾经寻觅仙门的自己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