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的死寂被一种新的、难以言喻的“声音”打破。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声波,而是黑色薄片在混沌“道源”模拟频率的诱导下,震颤时泄露出的、源自那个冰冷“养殖-收割”系统内部的、规则化的“信息流”韵律。这些韵律碎片如同来自深渊的密码,冰冷、机械、高速闪过,却在沈清言(林晚)高度凝聚的意识中,刻下了深刻的烙印。
“监控确认”、“养分汲取”、“序列校验”……以及那个夹杂着异常痛苦与禁锢波动的、“错误紊乱警告”的韵律。
最后一个韵律碎片的指向,如同黑暗中的磷火,灼烧着她的思绪——悬翠峰后山禁地边缘。
那里有什么?一个“故障”的同类?一处系统的“处理终端”?还是埋藏着更深秘密的“坟场”?
无论如何,这打破了云澜真人作为单一信息源和掌控者的局面,提供了一个潜在的、可能未被完全纳入常规监控的突破口。
黑色薄片重归死寂,沈清言收回消耗殆尽的混沌“道源”,虚脱感如同潮水般袭来,但精神却异常清明。她将薄片贴身藏好,如同握着一把不知通往天堂还是地狱的、生锈的钥匙。
接下来的几日,她表面上依旧扮演着那个重伤未愈、麻木认命的废柴林晚。每日完成最低限度的杂役,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暗中的监控神念似乎也对她失去了最后一丝兴趣,探查的频率和细致程度进一步降低。一个连丹药都“吃”得狼狈不堪、气息日渐衰微的“次级产品”,确实不值得再投入过多关注。
这给了沈清言宝贵的、相对不受打扰的“窗口期”。
她没有急于立刻探查后山。贸然行动是取死之道。她需要准备,需要更多关于后山禁地的信息,需要让这具身体恢复更多行动力,更需要……一个合理的、不引人注目前往那个方向的借口。
信息方面,外门经籍阁那些杂记游记再次成为目标。她借着完成清扫任务的机会,更加仔细地翻检着那些蒙尘的卷宗,寻找任何关于“后山”、“禁地”、“旧矿”、“遗迹”乃至“异常事件”的零星记载。
收获甚微。后山禁地在悬翠峰是公开的禁忌区域,据说有历代祖师布下的强大阵法守护,擅自闯入者轻则重伤,重则神魂俱灭。官方记载语焉不详,只强调其危险。但在一些年代更久远、笔迹潦草的私人游记或杂役执事的只言片语中,沈清言拼凑出一些模糊的信息:后山深处,似乎曾有古代修士的洞府遗迹,也开采过某种特殊的、带有阴寒属性的灵矿(这或许与杂役区仓库后的“阴风”有关联),但早在数百年前就已废弃。近几十年来,偶尔有弟子提及在后山外围感知到“异常灵气波动”或“心神不宁”,但大多被归结为禁地阵法自然溢散的影响。
没有直接提及“道种”或“囚禁”。但这些碎片信息,与黑色薄片指示的“异常波动”位置,隐隐吻合。
身体恢复方面,沈清言更加谨慎地利用每日自然吸纳的微薄灵气,以及夜深人静时,尝试进行的第三次、更加精密的“节点干扰”。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和对封印更深入的了解,第三次干扰的目标,选择在两条锁链交汇的一个“能量枢纽”附近。这里结构复杂,反噬必然更猛烈,但若能成功,可能获得的“道源”逸散和局部松动效果也更好。
过程依旧凶险如走钢丝。修正者力量与混沌“道源”的结合运用更加纯熟,干扰的瞬间,如同在精密齿轮中投入一颗特制的砂砾,引发了小范围的连锁紊乱。
“嗤啦——”
更强烈的能量扰动在丹田炸开!一缕明显粗壮了许多的混沌“道源”狂涌而出!沈清言早有预案,意念如分海,将其迅速导向几处主要经脉的关键节点和脏腑区域。
滋养感如同甘霖,浸润着干涸的土地。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几条主要经脉的韧性在增强,脏腑的生机也在缓慢复苏。最明显的是,肺部那因长期压抑和伤势带来的滞涩感减轻了许多,呼吸变得更加悠长顺畅。
然而,反噬也随之升级。交汇处的锁链疯狂绞拧,带来的不仅仅是剧痛,还有一种仿佛灵魂都要被冻结、抽离的恐怖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她甚至出现了短暂的视野模糊和耳鸣!
“噗——!”一大口暗红色的淤血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她身体剧烈颤抖,几乎无法维持坐姿,向后瘫倒在石床上,蜷缩成一团,牙关紧咬,才能勉强不发出痛哼。
这一次的“故障”显然比前两次“严重”。暗中的神念几乎在她吐血的瞬间就扫了过来,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怒意和更仔细的探查。神念在她身上,尤其是丹田位置反复“刮擦”,似乎想确认这异常的“旧伤复发”是否真的只是废柴不堪造就,还是有其他原因。
沈清言将全部意识沉入模拟出的、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之中,灵力波动故意制造出濒临溃散的假象。同时,她引导着那缕新获得的、更精纯的“道源”,极其隐秘地在心脉附近构筑了一层极其微薄的、模拟“生机断绝前回光返照”的能量膜。
片刻后,那探查的神念似乎得出了结论——这个“戊亥七三”号,本源比预想的更加不堪,接连受创下,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刚才不过是伤势的又一次总爆发。虽有异常,但仍在“废品自然损耗”的范畴内。神念中那丝怒意化为了纯粹的厌弃,如同看到一滩无可救药的烂泥,迅速退去,连多停留一瞬都嫌脏。
石室内,只剩下沈清言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痛苦是真实的,甚至比前两次加起来更甚。但当她颤抖的手指,轻轻搭上自己的腕脉时,指尖传来的,除了虚弱,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缓慢却坚定复苏的“力道”。脏腑被滋养,经脉被拓宽,尤其是对灵气的细微控制力,以及对身体肌肉骨骼的感知与操控,都上了一个台阶。
更重要的是,丹田处,那个被干扰的“能量枢纽”附近,封印锁链的“滞涩感”和“不协调感”更加明显了。虽然锁链整体依旧稳固,但在局部,仿佛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不同步的“磨损”。
代价惨重,但收获……值得。
她挣扎着清理了血迹,换下污浊的衣衫,整个过程缓慢而艰难,符合一个“濒死”废柴的形象。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耗尽了刚恢复的一点力气,瘫在石床上,闭目调息。
心中却已开始推演前往后山的计划。
借口,或许可以落在“采药”上。外门弟子有时会被指派或自行前往一些相对安全的山林边缘,采集最低等的、用于炼制辟谷丹或疗伤散剂的普通草药。后山禁地外围,理论上也生长着一些此类草药,只是因禁地名声,少有人敢去。
她需要让自己“恢复”到能勉强进行此类活动的程度,并且,需要一个“不得不”去后山外围的理由——比如,某个最低等的、治疗陈年内伤或调理气血的丹方,恰好需要一两味只生长在后山特定阴湿环境的普通药草。这种丹方在外门流传很广,多为弟子自行摸索或从凡俗带来的土方,不被重视,正好可以作为掩护。
接下来的半个月,沈清言“恢复”得极其缓慢,且反复不定。时而有气色稍好的迹象,时而又“旧伤复发”呕血萎靡。这种符合“本源枯竭、苟延残喘”预期的状态,进一步麻痹了监控。
她则利用相对“好转”的时段,更加积极地“活动”。有时会去经籍阁附近徘徊,似乎在寻找什么(实则在观察地形和人员流动);有时会向一些年老的杂役或面善的低阶弟子,怯生生地打听一些关于调理身体、寻找特定草药的“土法子”(实则在筛选和确认后山药草信息,并留下自己可能需要去采药的印象)。
她甚至“意外”地在一次清扫时,“发现”了一张不知被谁遗弃的、字迹模糊的、记载着几种普通草药搭配的皮纸,上面恰好提到“阴冥草”和“寒露藤”需在后山背阴处寻觅。她如获至宝般将皮纸小心收起,偶尔还会拿出来对着日光仔细辨认,脸上露出希冀又畏惧的神色。
表演层层递进,铺垫悄然完成。
时机,终于在她第三次干扰节点后约二十天到来。
这一日,沈清言“气色”看起来比往日稍好一些,虽然依旧苍白瘦弱,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点微弱的光(这是她刻意控制面部肌肉和眼神聚焦营造的效果)。她鼓足“勇气”,找到了正在喝酒骂人的吴铁头。
“吴……吴长老……”她声音细弱,带着畏惧和恳求。
吴铁头醉眼乜斜地看她,鼻子里哼出一股酒气:“又是你?还没死透?”
沈清言瑟缩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拿出那张皱巴巴的皮纸,递过去:“弟子……弟子找到个方子……想……想去后山那边,采点阴冥草和寒露藤……听说,听说那边背阴处可能有……弟子,弟子想试试……”
吴铁头接过皮纸,随便扫了一眼,嗤笑一声,随手扔还给她:“就你这破身子骨,还想进后山?嫌死得不够快?那鬼地方,阴气重得能冻死野狗!滚蛋!”
沈清言脸上露出失望和绝望,却仍不甘心,低声哀求:“弟子……弟子真的没办法了……求长老通融……就在最外围,绝不深入……采不到,弟子也认了……” 她眼神里适时地流露出孤注一掷的哀求。
吴铁头盯着她看了几秒,那双浑浊的醉眼里,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掠过,最终化为不耐烦的挥手:“去去去!要死自己去!别死在外头给老子添麻烦!记着,只准在最外围!太阳落山前必须滚回来!要是敢往里闯,不用禁地阵法,老子先打断你的腿!”
他骂骂咧咧地转过身,继续灌他的酒,不再看她。
得到了默许——或者说,是某种看似粗暴实则留有余地的“许可”。沈清言心中一定,连忙躬身:“谢……谢长老。” 然后,像是生怕吴铁头反悔,也像是终于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快步离开了。
她没有立刻出发。而是返回石室,做最后的准备。
将偷藏的那枚“润脉培元丹”用油纸和破布层层包裹,塞进怀里。黑色薄片贴身放好。检查了一下身上那件半旧外门弟子服是否牢固。最后,她拿起一把用于切割草药根的、巴掌长的钝锈小刀,插在腰间不起眼的位置。
站在石室门口,她最后回望了一眼这间囚禁了林晚数年、也见证了她悄然蜕变的阴暗牢笼。
然后,她转过身,低着头,沿着记忆中通往悬翠峰后山的小径,迈开了脚步。
脚步虚浮,身形单薄,看起来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具看似孱弱的躯壳里,正跳动着一颗冰冷而炽热的心,奔涌着逐渐复苏的力量,怀揣着足以撼动这座恐怖“养殖场”的秘密与决心。
晨雾未散,山风凛冽。
猎物,正主动走向猎场最危险的边缘地带,去探寻那可能存在的、同样被囚禁的“同类”,或者,揭开更深层的黑暗。
悬翠峰后山的阴影,在她面前缓缓展开,如同巨兽沉默张开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