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深邃幽长,岔路众多,若非杨坚依稀记得先帝告知的方位与标记,几有迷失之虞。
一行人戒备前行,那股奇异的洁净气息始终萦绕,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地宫与外界的天京魔域彻底隔绝。
沿途所见,除了年代久远的石刻与早已废弃的机关残骸,并无活物,也无妖氛。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道紧闭的石门,门上雕刻着模糊的云龙纹样,透着一丝皇家气派。杨坚停下脚步,仔细辨认了门侧一个几乎与石壁融为一体的特殊标记,对众人低声道:“就是这里,门外应是宫内一处隐秘的配殿或耳房。”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按照记忆中的方法,在门侧几处特定位置或按或转。只听“咔”一声轻响,厚重的石门向内缓缓滑开一道缝隙。
众人摒息,鱼贯而出。
石门之外,果然是一间陈设奢华的房间,铺着厚厚的绒毯,摆放着紫檀木的桌椅和多宝阁,阁上尽是些珍玩玉器。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的味道,与外界的灰霾和地宫的清冷截然不同。
但房间里空无一人,窗户被厚重的帘幕遮挡,光线昏暗。
众人刚刚在房内阴影处隐蔽好身形,房间另一侧连通内室的门,忽然被从外推开了。
一个身着明黄常服、身形略显瘦削、脸色苍白、眼圈发黑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似乎想取什么东西。
他一眼看到房内站着的杨坚,先是一愣,脸上露出错愕之色,随即目光扫到杨坚身后的萧愁、法海、燕赤霞、顾氏姐妹等人,尤其看到燕赤霞和法海身上的血迹与兵刃,眼中瞬间闪过警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杨杨爱卿?”皇帝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沙哑,似乎久未高声言语,“你你怎会在此?这几位是”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
“陛下!”杨坚见到皇帝安然无恙,虽然气色不佳,但神志清醒,并非想象中被妖魔控制或残害的模样,心中压抑的巨石骤然落地,激动地向前一步,单膝跪地,“臣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了!”
随即,他起身侧身,向皇帝介绍道:“陛下,这几位皆是忠肝义胆、心怀苍生的义士!这位是金山寺法海大师,这位是燕赤霞。臣昨夜险些遭奸人毒手,正是多亏燕大侠与法海大师舍命相救,方能脱险,前来面圣!”
皇帝听着杨坚的讲述,眼底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波纹荡漾了一下,但面上却迅速堆起了混合着感激、悲愤与无奈的神情。
“快快请起,诸位义士请起!”皇帝上前虚扶杨坚,又对萧愁等人连连点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斗,“好,好!天不亡我大梁,竟有诸位义士来援!朕朕实在是有苦难言啊!”
“陛下,究竟发生了何事?外界妖氛弥漫,朝政混乱,禁军异变,金光寺妖僧当道臣等”杨坚急切问道。
皇帝长叹一声,脸上悲戚之色更浓,压低声音道:“朕已被国师软禁于此多时了!那金光寺住持,表面恭顺,实则是妖孽化身!他不知用了什么妖法,控制了朝中大臣,将禁军炼为傀儡,更以邪术笼罩天京,隔绝内外,蒙蔽天听!朕虽贵为天子,如今却连这养心殿都出不去,政令不出宫门,形同傀儡!杨爱卿,诸位义士,你们所见天京种种怪象,皆是那妖僧国师所为!”
“果然是那妖僧!”燕赤霞怒道,“陛下,那妖僧现在何处?待我等前去,斩了此獠,还天京朗朗乾坤!”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与期盼,却又尤豫道:“那妖僧法力高强,党羽众多,尤其皇宫之内,守卫皆已被其邪法控制,凶险万分”
“陛下!”杨坚挺直腰板,慨然道,“臣等既已到此,岂能坐视妖邪祸国?纵是刀山火海,臣也愿为陛下,为天下百姓,诛杀此寮!请陛下告知那妖僧所在,我等即刻前往!”
“这”皇帝似乎被杨坚的忠勇打动,眼框微红,他看了看杨坚,又看了看萧愁等人,最终仿佛下定了决心,重重点头:“好!有杨爱卿与诸位义士在,朕心甚慰!那妖僧此刻,多半在宫内‘观星台’附近的静室‘清修’。看书屋 冕沸阅读那里守卫相对松懈,或许是唯一的机会。朕朕亲自为你们带路!”
“陛下不可!太危险了!”杨坚连忙劝阻。
“无妨,”皇帝摆摆手,露出一丝“决绝”的笑容,“朕被囚于此,早已生不如死。
若能亲眼见到妖僧伏诛,即便身死,亦无憾矣!况且,宫内路径复杂,有朕带领,可避开不少巡逻的傀儡守卫。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见皇帝如此坚持,杨坚不再多言,只是心中对皇帝的“英勇”与“信任”更添感佩。萧愁、法海、燕赤霞交换了一个眼神,未置可否,只是暗自提高了警剔。顾氏姐妹则紧紧跟在萧愁身侧。
皇帝整理了一下衣袍,走到房间一侧的书架旁,看似随意地移动了几本书籍,书架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一条狭窄的、点着长明灯的密道。
“从此处走,可直通观星台附近,避开大半耳目。”皇帝率先走入密道。
杨坚毫不尤豫跟上,萧愁等人依次而入。密道内灯火昏暗,蜿蜒曲折,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灰尘味,与之前地宫的洁净感截然不同。皇帝在前引路,脚步略显虚浮,但方向似乎很明确。
走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前方出现亮光,似乎到了出口。皇帝停下脚步,回头对众人道:“前面就是观星台下的暗室,出去后需格外小心。” 说着,他伸手在墙壁某处一按。
众人眼前的墙壁忽然消失,景象壑然开朗,但并非什么观星台下的暗室,而是一个巨大、空旷、阴森的地下广场!
广场四周耸立着八根巨大的、雕刻着扭曲妖魔图案的黑色石柱,柱顶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将整个广场映照得一片惨绿。地面是以暗红色的、仿佛浸透了鲜血的巨石铺就,勾勒出一个庞大而邪异的法阵图案,阵纹中似有粘稠的暗红色液体缓缓流动。
最令人心悸的是,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达十馀丈、以白骨与不知名黑色金属搭建而成的巨型祭坛!祭坛顶端,是一个凹陷的王座型状,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
而他们出来的“门”,不过是广场边缘一处不起眼的石壁幻象。
“陛下,这是”杨坚愕然转身,看向皇帝。
此刻的皇帝,脸上那悲戚、无奈、决绝的表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笑容。
他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衣襟,一步步退到广场边缘的安全地带,与众人拉开了距离。
“杨爱卿,还有诸位自诩正义的义士,”皇帝的声音不再沙哑无力,“欢迎来到,新世界的起点。”
“你你不是陛下?!”杨坚如遭雷击,目眦欲裂。
“不,我是,货真价实的大梁天子。”皇帝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只是,我看得比你们远,想得比你们透彻。这个世界,人族气数已尽,苟延残喘罢了。你看看外面,天道扭曲,妖魔滋生,人族孱弱,拿什么去争?唯有拥抱变化,接纳新的力量,将所有人族,转换为更高等、更适应这方天地的存在——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妖魔’,我们才能继续生存,甚至统治这个世界!”
“荒谬!”燕赤霞暴怒,赤霞剑已然出鞘,雷火隐现,“你这昏君,竟与妖魔为伍,还要将全人族拖入地狱?!”
“地狱?不,这是新生!”皇帝张开双臂,状若疯魔,“弱肉强食,本就是天道!与其让人族慢慢被妖魔吞噬殆尽,不如由朕,亲手引领他们,完成这伟大的升华!届时,人人如龙不,人人如妖如魔,再无病痛衰老之忧,力量无穷,与天地同寿,岂不比现在这蝼蚁般的生命美妙万倍?”
“所以你软禁自己是假,与那国师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法海禅杖顿地,佛光涌起,怒目而视。
“软禁?那不过是做给那些还心存侥幸的愚臣看的戏码罢了。”皇帝嗤笑,“国师乃是得道高僧,是引领朕看清天道的明师!如今,万事俱备,只欠最后一步——”
他猛地转身,指向广场中央那恐怖的祭坛,声音因激动而颤斗:“今日,朕便要在这‘万灵归墟大阵’中央,禅让人皇之位,将这汇聚了亿万人族气运的权柄,正式移交给朕的国师,金光寺住持,普渡大师!以人皇气运为引,以天京千万生灵为祭,彻底激活大阵,完成这最终的转换仪式!而你们”
皇帝回过头,看着被困在广场边缘、处于大阵范围内的萧愁等人:“将是这伟大仪式开始前,最后的见证者!好好看着吧,看着旧时代的终结,看着新时代的黎明,如何从你们的鲜血与绝望中升起!”
随着皇帝的话音,广场四周的八根黑色石柱上幽绿火焰大盛,地面那暗红色的法阵纹路骤然亮起猩红的光芒,整个地下广场开始震动,一股庞大、邪恶、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恐怖气息,从祭坛下方,从地底深处,缓缓苏醒。
祭坛顶端,那白骨王座之后,一道身披璨烂金红色华丽袈裟、手持九环锡杖、面如冠玉、宝相庄严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端坐,他双目微阖,周身散发着如同大日般的金光与深不可测的威压,正是金光寺住持,当朝国师——普渡大师!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虚妄,直抵灵魂。
他的视线,首先落在了萧愁身上。
禅让人皇,终极仪式,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