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会合，不及多言，迅速沿着清冷街巷，向着最近的城门方向疾行。
此刻天色渐暗，但天京城的街市竟未完全冷清，主街上依旧有稀稀拉拉的行人，路边甚至还有零星的摊贩，在灰蒙蒙的天空和昏黄的灯笼光下，影影绰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反常。
越是靠近城门，那灰蒙蒙的天色似乎愈发压抑，空气中甜腻的香气与隐约的梵唱虽因远离中心而减弱。
沿途所见的行人，无论是匆匆夜归的，还是漫无目的游荡的，每当萧愁一行人快速经过时，都会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动作近乎一致地偏过头，目光直勾勾地追随着他们的背影。
那些目光空洞、麻木，又象是在无声地传递某种讯息。
被数十、上百道这样的目光同时注视，饶是顾星朵和顾云识心志渐坚，也不由得脊背生寒，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
萧愁与法海则面色沉凝，脚下步伐更快。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顾星朵走在稍前开路，心思不免被那些诡异目光所扰，在穿过一个略显拥挤的十字路口时，一时不察，肩头撞上了一个挽着菜篮、低头蹒跚而行的老妇。
“哎哟！”老妇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菜篮脱手，里面的几根蔫箩卜和一把烂菜叶滚落一地。
“对不住，对不住！大娘您没事吧？”顾星朵连忙收住脚步，伸手将老妇扶稳，又蹲下身快速将散落的菜拾回篮中，满脸歉意地递还。她自幼受教，对老弱妇孺总是心存仁念。
那老妇低着头，接过菜篮，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嗬嗬”声，象是道谢。
她始终未曾抬头看顾星朵一眼，只是抱紧了菜篮，迅速转身，导入了另一条巷子的人流中，消失不见。
顾星朵心中掠过一丝异样，但未及细想，前方顾云识已催促道：“师姐，快些！”
“来了！”顾星朵应了一声，将那一丝异样抛诸脑后，快步追上队伍。
她丝毫未曾察觉，在她转身离开的瞬间，那老妇低垂的面孔上，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一条细如发丝、通体漆黑、头部呈暗红色的微小蜈蚣，悄无声息地从她干瘪的嘴角缝隙中探出半截身子，触须微微晃动，随即又缓缓缩了回去，紧接着，竟又从她左侧鼻孔中悄然钻出，停留了一瞬，仿佛在感知空气，然后再次钻入。
老妇的脚步未有丝毫停顿，身影很快被灰暗彻底吞没。
一行人又穿过两条长街，距离城门已不足一里。前方街角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
萧愁目光一凝，抬手示意众人暂缓。
只见街角拐出一人，身形魁悟，背负一人，正是燕赤霞！他须发微乱，道袍破损染血，尤其是肋下一片暗红，显然受伤不轻。
他背上那人穿着禁军将领的服饰，双目紧闭，面色青黑，气息微弱，正是杨坚。
“燕兄！”萧愁低唤一声。
燕赤霞闻声猛地抬头，看到萧愁等人，眼中顿时爆发出惊喜，但随即化为焦急，低吼道：“快走！后面有尾巴！”
话音刚落，他身后巷弄中已传来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非人的低吼。
无需多言，法海上前一步，与燕赤霞并肩，顾氏姐妹护住萧愁和昏迷的杨坚，一行人不再掩饰行藏，展开身法，向着前方已然在望的城门狂奔！
城门处守卫稀松，只有几个同样目光空洞、动作僵硬的兵卒，见到他们冲来，只是象征性地持械上前，被法海一禅杖扫开，燕赤霞剑气掠过，便纷纷倒地。
城门未锁，轻易便被推开一道缝隙。
众人闪身而出，踏入城外的黑暗。
回首望去，那天京城墙巍峨如山，静静矗立在灰蒙蒙的天幕下，城内依旧灯火阑珊，仿佛一头蛰伏的、正在消化猎物的庞然巨兽。
出城数里，确认暂无追兵，众人方才稍稍松了口气。
在燕赤霞指引下，于城外东北方向找到一座荒废的山神庙，坐落于一座小丘之上，虽残破不堪，但位置僻静，可居高临下遥望天京。
庙内蛛网密布，神象倾颓。
顾云识与顾星朵迅速清理出一块干净地方，铺上干草。
燕赤霞将昏迷的杨坚小心放下，探了探脉息，眉头紧锁。法海也盘膝坐下，默默调息，他肩头伤处包扎的布条下，隐有黑气萦绕不散。
顾星朵取出随身携带的清水和疗伤丹药，分予燕赤霞与法海。燕赤霞服下丹药，又给杨坚喂了些水，见其面色青黑稍退，但气息依旧紊乱，显然所中之毒极为诡异。
“好了，”萧愁靠坐在一根断柱旁，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说说吧，城中究竟如何？”
燕赤霞与法海对视一眼，各自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
法海率先开口，声音低沉，将金光寺所见之“盛况”，静室幻境，以及师兄觉明堕魔，胸藏同门头颅，最终被其诛杀之事，简略道来。当听到觉明胸口那些嘶吼的头颅时，顾星朵忍不住掩口，眼中满是惊骇与悲泯。
听到法海最终以觉悟之杖击溃魔躯，众人又觉凛然。
“阿弥陀佛，”法海最后道，“金光寺已非佛门净土，恐是魔窟中枢之一。寺中僧众，恐已凶多吉少。
接着，燕赤霞也讲述了自己遭遇。
从与杨坚重逢，到接到“杀燕赤霞，官复原职”的密令，杨坚的忠义两难，自己试图说服未果离开，后又放心不下折返，恰逢杨坚中毒遭僵尸禁军围攻，自己浴血苦战将其救出“
那些禁军，面色铁青，行动虽稍显僵直，但力大无穷，不惧伤痛，分明是被人以邪法炼成了僵尸！而那传令太监王公公，气息阴邪，绝非善类。
杨兄所中之毒，歹毒无比，我虽以真气暂时压制，但需尽快寻得解药或驱毒之法。”
听完两人讲述，庙中气氛凝重得几乎化不开。
金光寺主持级高僧堕魔，皇宫禁军成僵尸，朝廷大员被轻易毒害追杀这天京城，哪里还是什么人族气运中心，简直已成妖魔巢穴，人间鬼域！
顾星朵定了定神，代替正在闭目调息的萧愁，将他们三人在客栈的遭遇也详细说了一遍。从毒茶虫蛊，到黑衣刺客，再到那具诡异而强大的先天剑体骷髅。“
师尊说，那剑骷髅生前是亿万中无一的先天剑体，可惜”
众人默然。
客栈投毒暗杀，剑道天才遗骸被炼为傀儡守门这妖魔的触角，竟已深入到天京城的各个角落，手段层出不穷，阴狠毒辣。
“看来，”燕赤霞环顾众人，声音沉重，“这天京城，从皇宫到寺庙，从军队到市井，恐怕都已被渗透、控制。满城百姓，或许大半都如我们今夜所见那些行人一般，浑浑噩噩，生机被悄然窃取而不自知。真正的天京城恐怕已危在旦夕，名存实亡了。”
法海双手合十，低诵佛号，眼中悲泯与决绝交织：“阿弥陀佛。此番魔劫，甚于以往。若不阻止，恐非一城之祸，乃天下苍生之难。”
萧愁缓缓睁开眼，目光通过破庙残窗，望向远处那笼罩在灰霾之下、灯火明灭的巨型城池轮廓，灰暗的天幕仿佛一个倒扣的巨碗，将这座曾经的雄城死死罩住。他沉默良久，才低声道：
“此城，恐怕已经没有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