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它在咬向刀背的同时,却突然掉过头来,狠狠咬向了袁静握刀的手腕内侧。
袁静慌忙急撤,似刀锋回护,可终究还是慢了半拍。
“咔嚓。”
这声音不象是骨头碎裂,而是像某种更细微,更寒碜,更令人牙齿发酸的声响——就象那干枯的豆荚,在火上爆开似的感觉。
黄鼠狼的利齿,深深嵌入了袁静的右手小指与无名指根部之间,顿时皮肉翻卷,鲜血瞬间涌出,沿着刀柄蜿蜒而下,滴落在了金鹅仙裙摆的蓝布褶皱上,绽开了一朵朵暗红色的小花。
袁静痛得闷哼了一声,袁静发怒了。
她双眼发红的伸出左手,如闪电般地掐住了那畜牲的咽喉,袁静左手的指节暴起,欲将其掼向地面。
可那畜牲竟不挣扎,也不惊恐,反而用头颅死死地抵住袁静的手腕。
黄鼠狼下颌的肌肉,开始疯狂地痉孪,它的喉尖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一股极淡、极腥、极臭的气息,从它嘴里毫无征兆的喷出。
这不是气味,是“气息”。
那气息初如薄雾,触肤即钻,袁静初时只觉得右手骤然麻木,继而整条手臂如浸入冰水,接着再往上,肩头、胸口、喉头……
一种奇异的甜腥味,在袁静的舌根处弥漫开来,袁静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迸,月亮在她的视野里,拉长、扭曲、变形、分散,最后变成了无数跳动的鬼火。
袁静看见了金鹅仙的脸在晃,小小的脸蛋,眼睛闭着,她的嘴角还有一丝口水的痕迹没擦干净。
袁静看见了金常在从东屋惊慌奔来的身影,金常在惊恐万状地站在原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袁静的嘴唇动了动,可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她的喉咙里,涌上了一股浓稠的、带着铁锈味的暖流。
而从嘴里吐出气息的黄鼠狼,也趁此机会摆脱了那袁静掐着它的,渐渐无力的左手,随即,它一个扭身,又死死咬住了袁静右手的受伤处。
黄鼠狼那琥珀色的眼珠子,已经浑浊如蒙尘的琉璃;它额心上的那道朱砂红斑,此时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龟裂,就象一副被水洇透的旧画。
它将自己最后的力气,全部用来收紧下颌;它的牙齿,已经深深地楔入在了袁静的腕骨之间。
袁静的右手,开始迅速地变色。
她的皮肤,自指尖起,泛起了一层诡异的青灰色,如陈年瓷器上的冰裂纹,瞬间蔓延而上。
袁静想抽手,可手指已不听使唤,甚至,连小指都无法蜷曲了。
袁静的喉间,滚出了一声破碎的呜咽,像被风揉皱的纸,未及成声,便断了。
她向后倒去,脊背绷成了一道笔直的弧线,仿佛她这一生从未弯过的腰,哪怕在这最后的一刻,也要以最倔强的姿态坠向地面。
她倒地时没有挣扎,只有寂静。
她躺在地上,胸膛微弱的起伏着,她用自己残存的力气,将左手缓缓地抬了起来——指尖颤斗,指节泛白,一寸,一寸,再一寸地,朝着虚空伸去。
仿佛那个地方,有袁静未跟金常在说完的话、有未牵住金鹅仙的手、有自己未落下的泪、有对滇南母鸡山三位兄长的牵挂、也有对自己未尽的遗撼……
可袁静刚把手抬起半途,力气便散尽了。
袁静的左手迅速垂落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她手指蜷着,还保持着抓握的姿态,却再也无力合拢。
风从被黄鼠狼撕破的窗棂处穿了进来,拂过她微张的唇,也拂过了她尚未闭上的双眼。
月光斜斜地切过她的脸颊,一半明亮,一半沉入阴影,就象袁静那晚用蛮刀破阵时,她站在擂台之上,被劈啪爆响的火把照射下的脸,半边脸明,半边脸暗。
袁静没有哭喊,也没有任何留言,只有那只停在半空,终未抵达的左手,在寂静里,写完了最后一句无声的告别。
金常在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钉死在了袁静倒下的那一瞬间,袁静喉间的那声呜咽还未散尽时,金常在整个人就已撞开了身前的木椅,那椅子翻倒时,椅腿刮擦木板的刺耳声,竟盖不过他胸膛里炸开的闷响。
金常在不是跑,而是扑。他的膝盖砸在了木椅板上,狠狠地摔了一跤,以至于碎dong进了皮肉之后,他都毫无知觉。
金常在的右手本能撑地,指节撞裂,血珠混着灰土渗进泥缝,可他的身体还在向前滑行,金常在的指甲,在地面上都拖出了四道带血的浅痕。
金常在扑到袁静身边的时候,袁静的左手正悬在半空,离地面只剩三寸——那手指还微微蜷着,指尖泛青,象一截蜡炬成灰的烛芯。
金常在的喉咙里,滚出了一声不成调的嘶叫,那不是哭声,是气流撕裂声带的爆响。
他猛地攥住袁静那冰凉的手腕,想往上托,可那手腕软得没有一丝筋骨,却又沉得象灌满了铅水的布袋。
他抖着手去摸袁静的颈侧,用力的连自己的指尖都陷进了袁静的皮肉里,他的手指死死地压着,认真的感觉她颈动脉的搏动,甚至压得自己指腹发白,指甲翻紫,可都感受不到那根动脉的一点跳动,一点都没有。
金常在突然松开手,疯了一样去按向袁静的胸口,一下,两下,三下……掌根砸下去,骨头震得他虎口发麻。
袁静的身体也随着强烈的按压,轻轻弹起后又落下,象一只被抽去骨架的纸鸢,丝毫不起任何作用。
金常在的脸,都被鼻涕和眼泪给糊满了,眼白也爬满了血丝,他哆嗦着嘴唇想喊“袁静”,可张开嘴时,却只有漏风的气音。
他此刻,连一声呜咽都发不出来——只有喉咙深处,那持续不断的,野兽濒死般的咯咯声,在空荡的屋子里,一下,又一下的,碾着寂静。
金常在疯了似的突然站起身来,他抄起门后的扫帚,铺天盖地的砸向那只黄鼠狼,可那畜生早已不会动了,只馀下颌肌肉还在神经质地抽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