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矿镐敲击岩石的声音,在深邃的矿道中单调地回响,象是为这片永恒的黑暗谱写的、一曲永不终结的哀乐。苏铭的动作依旧笨拙,眼神依旧空洞,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被折磨到灵魂出窍的傻子,一个在这座人间地狱里失去了所有价值的废人。
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几天。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颧骨高耸,眼窝深陷,脸上的“魂引咒”因为矿尘的污染和汗水的浸渍,显得愈发狰狞可怖,象一条活物般盘踞在他的面庞。他就象一块被随意丢弃在角落的石头,毫不起眼,也毫无威胁,甚至连监工都渐渐对他失去了抽打的兴趣。
就在他机械地挥动着矿镐,又一次敲偏了位置,溅起一串无用的火星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毫无征兆地从他的脸上载来。
那不是痛,而是一种冰冷的、令人作呕的瘙痒感。仿佛有无数只细小的、带着倒刺的蜈蚣,正在他皮下的血肉里缓缓爬行、蠕动,所过之处,留下一片令人战栗的麻痒。
苏铭的动作瞬间一僵。他知道,墨尘子又在“看”他了。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有时候,那是一种冷漠的审视,象是在观察一件物品的损耗情况。而有时候,则象现在这样,带着一种戏谑的、猫捉老鼠般的恶意。
他试图忽略这种感觉,继续挥动矿镐,但那瘙痒感却越来越强烈,仿佛在挑衅他的忍耐极限,在他的灵魂深处搔刮。
突然,瘙痒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尖锐到极致、仿佛能撕裂神魂的刺痛!
“呃!”
苏铭的身体猛地一弓,象一只被踩中了脊背的虾米。手中的矿镐脱手而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砸起的碎石擦过他的脚踝,留下一道血痕。
冷汗,瞬间就湿透了他破烂的囚服后背。这股疼痛,比任何鞭笞都要痛苦百倍,因为它并非来自皮肉,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灵魂深处。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根烧红的神魂之钢针,狠狠地穿透、搅动。
“小家伙,今天的力气,似乎比昨天大了一点。”
墨尘子那带着笑意的、尖细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在他脑海中响起。
“这是在提醒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的身体,你的痛苦,甚至你的每一次呼吸,都归我所有。我让你痛,你就得痛。我让你乐……呵呵,你猜,我会不会让你乐呢?”
这声音充满了戏谑和绝对的掌控感。苏铭感觉自己象一个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连痛苦的权利都不属于自己。他的尊严,被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男人,用最轻篾的方式,肆意地践踏着。
“啊——!”
又一阵更加剧烈的刺痛袭来,比刚才强了数倍!苏铭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牙关死死咬住,发出“咯咯”的可怕声响。
他不能叫,不能求饶。任何示弱的表现,都只会让那个恶魔更加兴奋。
为了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他猛地低下头,将自己的右臂狠狠地塞进嘴里,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咬了下去!
“噗嗤!”
皮肉被咬穿的声音清淅可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他的口腔中迅速弥漫开来。剧烈的疼痛从手臂传来,与灵魂上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足以让任何精神崩溃的洪流。
但苏铭,却在这双重的痛苦中,找到了一丝诡异的清醒。手臂上的痛,是他自己的,是他可以控制的。他用这种惨烈的自残方式,强行将注意力从那被操控的痛苦中,剥离了一部分出来。
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滴落在黑色的矿石上,绽开一朵朵小小的、暗红色的花。
在这极致的痛苦和屈辱中,苏铭的仇恨,正在发生着一场深刻的质变。
它不再是灭门之夜时,那种炽热的、冲动的、仿佛要将一切都燃烧殆尽的火焰。火焰虽然猛烈,却容易耗尽自己,甚至在燃尽对手前,就先将自己化为灰烬。
现在,它变成了一块冰冷、坚硬、沉甸甸的寒铁。
这块铁,沉淀在他灵魂的最深处。它不发光,不发热,却有着无与伦比的重量和轫性。每一次痛苦的折磨,都象是一次千锤百炼,将这块寒铁敲打得更加致密,更加坚不可摧。
他不再去想“为什么”,不再去感受悲伤。他的大脑,在剧痛的刺激下,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绝对冷静的解析状态。
他开始解析这种痛苦。
他将每一次刺痛的强度、频率、持续时间,都作为烙印记录下来。他发现,这种痛苦并非完全随机的,它与墨尘子的情绪波动,有着微弱的关联。当墨尘子的愉悦感达到顶峰时,痛苦的强度便会骤增。
他开始解析墨尘子。
从那神念传音中的语调、用词,他解析出这个男人极度自负、享受掌控、并且有着变态的施虐欲望。这种人,最大的弱点,就是他的自负——他会因为自己的掌控力而沾沾自喜,从而忽略被掌控者内心那细微到极致的变化。
他开始解析自己。
他意识到,单纯的忍耐和麻木,是无法战胜这种敌人的。他需要力量,需要一种能够打破这种灵魂链接的力量。
就在他沉浸在这种冰冷的、近乎非人的解析中时,异变突生。
那股在他灵魂中肆虐的、充满恶意的能量流,似乎因为他的“对抗”而变得更加狂暴。也正是在这狂暴的刺激下,他脑海中那面沉寂了许久的“玄枢道鉴”,似乎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嗡……”
一声微不可查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
一刹那,苏铭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幅前所未有的画面。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充满了恶意的能量流,象一条纤细的、散发着不祥黑芒的丝线,从自己脸上的“魂引咒”烙印中延伸出来,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向着无尽的远方延伸而去。
虽然这画面只是一闪即逝,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但那一瞬间,他清淅地“感知”到了魂引咒的本质——它不是虚无缥缈的诅咒,而是一种真实的、可以被观测的能量链接!
这个发现,象一道九天惊雷,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
原来,是可以被“看见”的。
原来,“玄枢道鉴”的真正道韵,就是解析万物!
就在他捕捉到这丝能量流的瞬间,墨尘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那股折磨他的痛苦,戛然而止。
仿佛,那个恶魔只是无聊地玩弄了一下他的玩具,然后就暂时失去了兴趣。
痛苦消失了。
苏铭瘫在地上,象一条脱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脸上的烙印依旧火辣辣地疼,但他的眼神,却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矿洞顶部那片永恒的黑暗。
那双眼睛里,不再有空洞,不再有麻木,甚至不再有炽热的仇恨。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深渊般的平静和冰冷。
那是一种猎手在锁定猎物时,才会有的眼神。
他慢慢地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轻轻地抚摸着脸上那条狰狞的、如同蜈蚣般的伤疤。
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又象是在抚摸一条……即将被他亲手斩杀的毒蛇。
他的指尖,感受着疤痕下那股微弱但真实存在的能量流动。
从今天起,这道伤疤,不再是屈辱的烙印。
它是他的路标,是他复仇的地图,是他磨砺自己意志的磨刀石。
总有一天,他会顺着这条线,找到线的另一端。
然后,亲手撕下那张阴柔的脸,斩断那根连接着他灵魂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