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天气稍微暖和,吕梁山冰雪消融,三川河(离石水)水量渐起,原本裸露的河床今被雪水冲刷,滋养两岸的黄土,远观能见浅浅绿意。
一支明军沿着河岸缓行,旌旗迎春风飞扬,温暖的太阳照在人身上,隔着破旧的红袄,浑身暖洋洋的,颇令人舒坦,令兵卒不由放慢行军的脚步。
“往年三川河水能到这里,今年春雨下得少,水位才到这里!”
本地明卒指着河岸的颜色不一的黄泥,冲着左右说道:“估摸今年又要歉收!”
“若田地歉收,家中老小唯有指望饷银,不晓得何时才能发足欠饷?”
“怕是难咯!”
“指望朝廷发饷,不如指望杀败贼人,缴获贼人的金银!”
“咳咳!”
听着兵卒的埋怨声,路过的刘江河脸色严肃,呵斥道:“莫要胡言,守备已向朝廷求得饷银,此番得胜便能发饷。”
众兵卒沉默回应,显然不信刘江河的鬼话。
刘江河岂会不知兵卒们的怨念,警告了一番便返身寻上叔父刘光祚。
“叔父,欠饷太久,兵卒们颇有怨念,是否发些军饷?”刘江河问道。
出征前,刘光祚死皮赖脸找张鼎国索要钱、粮,州城府库里空得能跑老鼠,两人只好一一拜会士绅,十几家人凑下来,一共挤出五百两银子与一百石粮。
刘光祚无奈说道:“我手上仅五百多两银子,今下若给兵卒们发了,厮杀前何以鼓舞士气?晚上前让他们多吃点饭,省得有那么多胡话。”
常年与丘八们相处,刘光祚颇熟悉丘八们的套路,平白日子发饷银,丘八们没多大感受,该发饷的日子照样讨薪。而不给饷银的话,无非说些劳骚话。但上战场前不给银子,丘八们不仅会说劳骚话,还会来真格的。
因此,刘光祚与明朝军官们常会在战前发些银子,以激励众人的士气,省得丘八们造反,或是倒戈一击。
“你今率骑探查,可有发现异常?”刘光祚问道。
刘江河嬉皮笑脸,说道:“俺遣骑卒探查方圆五里村寨、山岭,未见东营贼兵踪迹。料想贼人皆袭宁乡县去了,叔父用兵忒谨慎了!”
“东营贼人狡诈,今不得不留意。”
刘光祚沉吟了下,问道:“可有遣人至杨家岭?”
之前有言北楼堡与永宁州位于三川河沿岸,二者距离有七十馀里呈东西走向,沿途有许多支流导入三川河,在支流上自然有村寨坐落。
而北楼堡至宁乡县道路呈西北——东南走向,杨家岭虽说位于山坳里,却是分别连接宁乡道与永宁道。
而刘光祚虽定下围魏救赵之策,却因是役只许胜不许败之故,担忧这是袁宗献设下的圈套,提前率兵改道,驻扎在杨家岭。
相比刘光祚的谨慎,刘江河却不以为然,说道:“前头下白霜村与蔡家庄,俺皆已命人探寻,皆无东营贼人踪迹。杨家岭距此二十馀里,位于山沟里头,出入交通不便。假若东营兵马要伏击,岂会驻扎至杨家岭!”
刘光祚自觉刘江河所言不无道理,但又担心东营兵马真驻扎在杨家岭,一番尤豫下来,说道:“杨家岭距此二十里太远,你让骑卒至道口的新家沟探查,如有贼人出没,沟口村民必会晓得!”
“遵命!”
叔父既有吩咐,刘江河唯有如实遣骑探查。
实际情况与刘光祚所担忧一样,袁宗献果真率兵改道,但非驻扎在村民较多的杨家岭,而是屯于一处不知名的山坳里,离三川河有十馀里外。
山坳三面被丘岭所包围,凉气阴森,几乎不见太阳,属于视野盲区,若不亲下坳里探查,根本发现不了。
“统领,据探骑来报,半个时辰前,官军已至上白霜村!”
袁宗第一路疾跑,找到蹲在地上瞧蚂蚁搬家的袁宗献。
袁宗献立即来了精神,招呼道:“舆图何在?”
“在这!”
袁文强背着竹筒跑来,摊开永宁州的舆图,以供袁宗献阅读。
袁宗第性子颇急,在舆图上快速定位到上白霜村,指着说道:“上白霜村东行,需经下白霜村、蔡家庄、土坡村。而以官军日行四五十里估算,土坡村太远了,上白霜村太近,他们大概在蔡家庄扎营。”
“蔡家庄!”
袁宗献盯着舆图上的蔡家庄,说道:“俺之前探查过蔡家庄地形,其庄子跨河水而建,多数人家居于北岸,少数人家居于南岸,两岸有木桥以供百姓往来。官军自下白霜村而来,北岸人家密集扎营不便,势必会在空旷南岸扎营。”
说着,袁宗献回忆道:“南岸虽说宽敞,但在西边有一丘坡,俺兵马可奔行占据丘坡,借居高临下之势击破官军!”
说来也奇怪,自袁宗献融合两世灵魂以来,记忆力不能说过目不忘,但却大涨许多。故他近期所勘探过的地形,几乎都能记下,时刻太久则就不好说了。
见袁宗献既对蔡家庄地形如数家珍,军官们早已见怪不怪,反而跃跃欲试。
“请统领吩咐布置!”
袁宗献扫视聚拢的众人,沉声说道:“竖帅旗,召集坳里兵卒,火速赶至蔡家庄!”
“遵命!”
随着令旗的竖起,炮、步、骑三军在号令下快速整军,各自乘上马匹快速向蔡家庄转移。
机动性往往容易被忽略,但古今中外许多战役大都依靠机动性方才取胜。如决定天下胜负的一片石之战,虽说李自成离山海关更近,但多尔衮率八旗日行军百里,甚至一昼夜曾有奔袭二百里的记录。
东营离蔡家庄有十里山路,看似比走二十多里路的官军短,但因为是山路反而更难走,因此为抢占有利地形,东营必须依靠马匹机动,才能比官军走得更快。
在袁宗献的军令下,令步骑率先赶路前往,炮兵因需运输弗朗机炮唯有稍后抵达。
申时时分,太阳渐渐西斜,湛蓝色的天空被火红色的太阳所喧染。
在袁宗第快马加鞭下,东营骑卒终于率先抢占丘坡,不等步骑下马歇息,却见刘光祚所领官军已是后至。
“哨官,官军大部已至,而步卒兵马未至,今如何是好?”关安国颇是慌乱,问道:“是否等统领兵至,再与官军厮杀!”
袁宗第驻马远眺,观望官军队列,抑制心中慌乱,沉声说道:“昔统领讲武时,曾讲过张辽白狼山斩蹋顿破乌桓之事,俺今骑卒虽不及曹操虎豹骑,然官军更非乌桓精骑。”
“官军不知我军在此,兵马阵型松散,你我若率甲骑突袭,袭扰官军方阵,等统领率步卒杀至,则官军必败。而若待官军站稳脚跟,这场仗怕是难打!”
说着,袁宗第高举长矛,看向麾下的肖国恩、成彪、关安国三人,大声问道:“可敢随俺冲锋杀寇?”
“有何不敢!”
“愿随哨官破阵!”
肖国恩、成彪二人率先发声,关安国血气上涌随后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