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临县提供的一百石粮后,刘光祚领五百人步骑从碛口营出发,征讨东南方向两百里外的北楼堡。
五百步骑看似少,但由于归属于西北边军编制,其装备之精锐绝非常人所能想象。
如骑兵虽仅有一百五十人,但马骡却有三百馀匹,机动性几近拉满。亦或看火器的装备数量,三眼铳、快枪、火铳等单兵火器装备比例超半数。火炮几乎下放至旗队,弗朗机炮三门,虎蹲炮十门。
冷兵器数量更是惊人,腰刀装备比例百分百,长矛配备率超五成,盾牌、骨朵、弓箭皆有近百张。甲胄装备上,有甲三百五十多领,盔三百八十多领,臂手二百副,可以说凡一线厮杀人员几近人人配甲。
因此从军事装备上来看,冷热兵器混合的营兵绝非普通农民军所能比,放在世界上都是顶配的武装力量。然考虑武器质量的折扣,营兵军饷未能如实发放,营兵未能依军规操练,汾州营兵具体战斗力存疑。
但不管怎么说,装备精良的汾州营兵绝非成军不到三个月的东营兵所能比拟的。
“吁!”
“禀守备,前方有流民数人,自言是北楼堡人,得见俺们便问营兵情况。”
斥候翻身下马,抱拳道:“欲寄传口信于营兵。”
刘光祚挽缰勒马,皱眉问道:“是何口信?”
斥候答道:“多是些家人无碍之语,其中包括贼人为每户均分田地之事。”
刘光祚脸色变得难看,他作为守备,手里所掌控的军情颇多,比如贼人在北楼堡均分田地之事。他彼时封锁消息,为的便是引起北楼堡营兵的愤怒,如今若让营兵知晓真相,势必会瓦解北楼堡营兵的军心。
就目前而言,北楼堡消息怕封锁不了太久,营兵们迟早知道贼人均分田之事。而让营兵知晓自己分到田地看似没什么影响,但却会引起兵将之间潜在隐患,毕竟军户所得到的田必然是从军官手中的田地。
“让蒋天明来一趟!”
“遵命!”
少许,蒋天明策马前来,问道:“不知守备有何吩咐?”
刘光祚问道:“你可晓得贼人在所里行均分田地之事?”
“晓得!”
蒋天明脸上流露出些许怨恨之色,应道。
“今贼人行离间之策,命所里老弱前来寄传口信。营兵晓得家中均分田地,将不复愤慨之心,反为担忧军官复夺田地。因此,天明既为北楼军官之长,宜当安抚军官,劝他们为大局考虑,勿要因田产而与营兵滋生矛盾。”
蒋天明沉默半响,所里除了汪千户外,独他一家田亩最多,而如今让他放弃田地,心里岂会舍得?
然考虑为父报仇之事,蒋天明不情不愿说道:“父仇为大,俺岂会不分轻重,军官有俺劝说,不劳守备担忧。”
“善!”
刘光祚露出笑容,说道:“贼人作乱至今,金银珠宝必然丰厚,待破贼兵,俺分些金银与你。”
停顿了下,继续说道:“天明纵使不能升迁一级,但凭破贼功绩,挂正印千户易如反掌。”
“谢守备爱护!”
得到刘光祚所画的饼,蒋天明心情舒畅不少。他失去了田,等他成为千户,迟早能够拿回来。
“善!”
刘光祚满意点头,吩咐说道:“命兵卒歇息,让北楼所的人见见亲友,备上些饭菜。稍后,俺要问些军情。”
“遵命!”
继而,刘光祚示意蒋天明去安抚营中北楼堡的军官,省得引起兵官之间矛盾。
刘光祚想法甚好,让军官们顾全大局退让,但他却高估了人心。谁能接受自家被拆了,辛辛苦苦积攒的田被分了,今还要忍了下来,尤其说服军官的蒋天明本就心存不满。
“蒋哥儿,今有何事招呼俺们?”世袭百户吴庸嬉皮笑脸,问道。
“咳!”
蒋天明咳嗽了声,沉声说道:“北楼堡已有消息,今有事要和大伙说下。”
“怎么样了?”
“可是真如守备所言,贼人虏掠千户所?”
“俺们家眷如何?”
四人纷纷询问,颇是关切自家情况。
蒋天明不敢直视四人,说道:“据守备所知,贼人以‘杀旗官,均分田’为号,自破千户堡以来,贼人清算所里旗官及家眷,并均分田地予诸军户。其中由军户检举作恶多者,被贼人当众处死。”
“俺暂不知大伙家眷,但有北楼所人前来,稍后大伙不妨去问问。”
停顿了下,见众人情绪焦虑,蒋天明苦恼说道:“刘守备恐俺们与兵卒计较田亩而有冲突,今特让俺与大伙说下,今务必以大局为重,待破了贼兵一切再说。”
之前嬉皮笑脸的吴庸脸冷了下来,冷笑道:“不让俺们计较,刘光祚当真大方,若贼人去他家里劫掠一番,怕说不出这种话来!”
“蒋哥儿,你作何打算?”旗总章臧沉脸问道。
蒋天明愤怒捶树,说道:“俺被贼人抄家灭口,与之有杀父之仇。今田地为身外之物,俺欲报仇雪恨,再去追究所里害我父亲之徒。况守备之言,俺不敢不听。”
吴庸无奈说道:“守备既是这般吩咐,大伙便先听把总之言,望家中情况安好。”
“对!”
因各怀心思,众人聊了几句话便离开,各自去寻来人询情况。
刘光祚怕有麻烦,本不愿让军官询问所里来人,但却架不住四人哭诉,终究让军官们了解家中情况。
来人为小旗或总旗的家眷,因有袁宗献安排,故对所里的事虽不能说尽数了解,也知道个大概,因无利益瓜葛,一五一十告知于众军官。
军官们本抱有侥幸心理,但了解真实情况后,众人便彻底死心了。
包含蒋天明在内的五名军官皆被袁宗献抄家,名下田亩均分给众军户。其中三人家眷因作恶太甚,其父母当众被处死;两人家眷被施以鞭刑,从所里逐出。
失去田宅的军官们尚好,唯独死了父母的军官们嚎哭不已,恨不得杀回所里,为父母报仇。而得知分到田的营兵乐自是欢喜,尤其见到压榨他们的军官嚎哭更是欢喜,但因为怕惹怒军官,大多暗自窃喜。
刘光祚出于大局考虑,又不得不拉着军官们安抚营兵,承诺得到的田地不会被拿走。军官们本无太多迁怒营兵的想法,然在刘光祚的操作下,对辖下的营兵渐生不满,情绪在营中军官们心中积累。
次日,在渴望报仇的军官们催促下,刘光祚不得不率兵急行,一日行军六十里,离北楼堡仅差不到十里路。而出乎刘光祚意料的是,袁宗献率兵从所里撤出,让刘光祚扑了个空。
“守备,贼人昨日撤离北楼堡,城中无贼兵踪迹,是否入城驻扎?”斥候说道,
闻言,刘光祚脸上没有任何开心之色,而是满脸的愁容。
贼人撤离北楼堡,不好厮杀是一回事,关键在于他麾下将官与兵卒的矛盾。军官们没回到家中,他尚能控制矛盾,一旦回到所里,各种事就冒出来。
“贼人果然狡诈!”
刘光祚脑袋忍不住胀疼,他终于领教到袁宗献的狡诈了,几近无解的阳谋!
“上报府城,言我军收复北楼堡,不日便能剿灭贼人。”
刘光祚吐了口浊气,扬鞭远指城池方向,沉声道:“贼人畏逃,兵马入驻!”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