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日,寅时刚过,天边还未泛起鱼肚白,誉京城仍沉睡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然而,皇宫大内,却已是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一派与寂静夜色格格不入的喧嚣。
尚衣监的宫女们手捧叠放整齐、熏香缭绕的各式礼服、宫装,脚步匆匆,穿梭于各宫之间,为即将出席大典的皇室成员、诰命夫人梳妆打扮。
她们神色紧张,动作却一丝不苟,生怕出一丝差错。
御膳房更是蒸汽腾腾,人声鼎沸。掌勺太监的吆喝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
数十名厨役围着巨大的灶台忙碌着,山珍海味堆积如山,御厨们挥汗如雨,精心烹制着每一道即将呈上寿宴的珍馐。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垂涎的复杂香气,却也混杂着汗味与焦灼。
司礼监的太监们则是最忙碌的一群。他们核对流程、检查仪仗、安排席位、引导宾客,尖细的嗓音在各个宫殿、广场间此起彼伏。
宫灯被逐一点亮,将通往主殿“乾元殿”的御道照得如同白昼。
金瓜钺斧、旌旗幡幢,像征着皇权威严的仪仗,被擦拭得锃亮,由身着崭新盔甲的禁卫军士手持,肃立于御道两侧,如同冰冷的雕塑。
在乾元殿侧后方一处专为国师辟出的静室“澄心斋”内,张迁早已起身。
他换上了一身更为庄重繁复的紫金八卦仙师法袍,头戴玉冠,手持拂尘。
弟子李远正小心翼翼地为师傅整理着袍角的每一处褶皱,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室内香炉青烟袅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东西……都备妥了?”张迁闭着眼,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回师傅,万无一失。”李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将一个小巧玲胧、散发着淡淡药香的玉瓶,悄悄塞入张迁宽大的袍袖暗袋中。
这便是今日“假死”的关键——那枚能制造出“毒性攻心、气息断绝”假象的秘药“龟息丹”。
为了这枚丹药,张迁几乎耗尽了他离开流云仙城时携带的大半家底。
张迁睁开眼,看着铜镜中那个面容平静、眼神却深不见底的“国师”影象,深吸一口气。
镜中人,既熟悉又陌生。今日之后,世间再无“国师张迁”。
成功,则海阔天空;失败,则魂飞魄散。
他轻轻抚过袖中的玉瓶,冰凉的触感让他躁动的心稍稍安定。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与此同时,誉京城内,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暗流也在悄然涌动。
数道气息晦涩的身影,借着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如同鬼魅般融入早已苏醒、开始为寿宴狂欢做准备的人流中。
他们衣着普通,神情淡漠,与寻常百姓无异,但若是有修为高深者仔细探查,便能发现他们体内收敛至极点的灵力或真气波动。
其中,便有玄诚子淡然的身影,他化作一名寻常老者,拄着拐杖,缓缓向皇城方向走去。
另一处,一名相貌平凡、眼神却锐利如鹰的黑衣男子,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某家客栈的临街窗口,冷漠地俯瞰着下方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
他便是二皇子重金聘请的竺殷洲炼气后期高手,“影剑”莫七。
城外,南疆军寨依旧如常,操练的号子声准时响起,仿佛与往日并无不同。
但若有心人细察,便会发现,几支精锐的小股部队,已借着前几日换防、巡查的名义,悄然抵近了誉京外围的几处险要关隘。
他们偃旗息鼓,潜伏待命,只等城中信号。
辰时将至,东方天际泛起瑰丽的朝霞。
“咚——咚——咚——”
浑厚悠扬的景阳钟声,自皇城最高处响起,穿透晨曦,传遍全城。这是皇帝起驾的信号!
誉京城瞬间沸腾了!
家家户户开门焚香,百姓们换上新衣,涌上街头,向着皇城方向翘首以盼。
比起数月前的长生宴,这次的氛围更为热烈。
毕竟,“国法”推行数月,强身健体的效果已惠及不少平民,皇帝在民间的声望确实回升了不少。
人们真心感激这位带来了“仙法”的皇帝,期盼一睹天颜,沾沾寿星与“仙法”的福气。
皇城正门——承天门缓缓洞开。
皇帝的銮驾仪仗,在初升朝阳的金辉映照下,缓缓驶出。
依旧是九龙辇车,明黄华盖,禁军开道,旌旗蔽日。
誉皇端坐辇中,身着繁复华丽的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珠帘摇曳,遮住了面容,却遮不住那通过珠帘投射出来的、志得意满的灼热目光。
他微微抬手,向道路两旁跪伏在地、山呼万岁的百姓示意,享受着这万民朝拜的无上荣光。
然而,与长生宴那次漫长的巡游不同,这次銮驾并未在城中过多停留。
誉皇似乎急于回到宫中,主持那场更为重要的寿宴大典。
仪仗队只在早已清场、装饰一新的几条主要繁华街道象征性地走了一圈,接受百姓欢呼,便调转方向,返回皇城。
辰时正,銮驾准时返回皇宫,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外面的喧嚣与繁华隔绝。
乾元殿前,巨大的广场上,早已宾客云集。
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各国使节、地方耆老代表……
人人身着盛装,按照品级爵位肃立于指定局域,鸦雀无声,等待着寿宴正式开始。
司礼监首席太监立于丹陛之上,运足中气,朗声高唱:“吉时已到!陛下升座!百官朝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再次响彻云霄,震得殿宇似乎都在微微颤动。
誉皇在内侍的簇拥下,步上高高的玉阶,端坐于九龙金漆宝座之上。
张迁作为国师,位置极为尊崇,仅在龙椅左下首设一锦墩,此刻也已垂首恭立。
誉皇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微微抬手,正欲开口宣布寿宴开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了身旁垂手而立的张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
而张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一切浑然未觉。
只有袖中那枚“龟息丹”冰凉的触感,在提醒着他,风暴即将来临。
盛宴,伊始。